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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醉酒 ...
亥时五刻,凤阳阁偏殿。
跳动的烛火映入女孩儿的眸子,月明星稀的夜里,烛火便是星辰。
婉儿自顾自地读着书,一支笔,一盏灯,一卷书册,便是她的中秋。原本她该与太平同去中秋宴,无奈前些日子染上了风寒,虽然如今已然大好,但那位霸道的小殿下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跟着,生怕她再受一点凉。婉儿搁下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忍不住暗道:殿下怎的还未回来?
“来人。”婉儿唤道。
宫娥上前行礼,“才人有何吩咐。”
婉儿道:“宴会可结束了?”
宫娥道:“回才人,礼乐已停了有些时辰了。”
礼乐已停,殿下为何不回寝殿呢?
“紫珠和紫书回来过吗?”
宫娥摇头,“不曾。”
婉儿心下不安,“我知道了,先烧些热水,殿下回来,多半是要沐浴的。”
宫娥顿首,“诺。”
太平深夜未归,于公于她,都不是小事。
婉儿取下披风,正欲出去寻人,哪知还未踏出殿门,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三哥,你,你肯定喝不过我……”
“殿下,您慢点,欸,当心台阶。”
寻声而去,殿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可不正是惹得她心慌的小公主吗?
婉儿过去扶住太平,问道:“殿下怎么喝这么多?二圣许了?”
紫书道:“殿下这酒并非席间所饮,宴席开了一半公主便随英王殿下跑了,奴婢们寻到他们时,已经这样了。”
醉酒的公主半点也不安分,一双小手胡乱地摸,婉儿只得稳住太平的双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摔着太平。哪知怀里的小霸王非但不领情,似乎察觉到有人想圈住她,竟张嘴对着婉儿的脖子就是一口,力道不重,牙口却利,婉儿白皙的脖子上,已渗出了血珠。
紫书伸手欲拦,只可惜太平动作太快,已经迟了。好在醉酒的太平脑子糊涂,只咬了一下便又昏昏沉沉,似梦似醒,脑袋贴着婉儿的耳根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婉儿忍疼,问道:“可知殿下喝了多少?”
紫珠伸手比了个二,“两壶。”
婉儿无奈,担心太平吹了夜风着凉,边将太平搀回寝殿,边吩咐道:“取些热水来,先给殿下擦擦身子。”
紫珠道:“奴婢这就去。”
回到寝殿的太平倒是安分许多,乖巧地躺在床上,由着婉儿给她擦脸。
紫珠、紫书伺候好太平,已是亥时七刻了。
“才人,裴姑姑来了。”
前脚服侍太平睡下,后脚便听见宫人来报。
“知道了。”婉儿道。
裴文瑛,因着天后的缘故,宫里人,都尊称她一声裴姑姑。
婉儿行至正殿,裴文瑛看见她浅行一礼,随即扬声道:“传天后口谕。”
婉儿闻言跪拜。
裴文瑛道:“天后口谕,才人上官氏,照看公主不周,致使公主贪杯误事,罚跪蓬莱山,未得赦免,不得起身。”
太平贪杯,明日晨间的学是决计上不了了,此次虽并非她贴身侍奉,但天后旨意,没有人可以违抗。
太子沉迷男色,宫中又传出太子并非天后亲生的流言,天后与太子不睦已久,太子身为儿子,天生就低了武后一筹,如今又出了私生活的丑闻,要想抗衡,需得有一把好刀。上官婉儿就是这把好刀,只是人心难测,李贤并不敢轻易握刀。
昔日赤壁之战,周瑜、黄盖使苦肉计取得曹操信任,天后与婉儿走的,便是同样的棋路。
婉儿心下了然,“诺”。
中秋月圆,蓬莱山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婉儿却没有心思赏月,月圆,月也寒,冰凉的月色打在身上,冻的人浑身发抖,风寒刚好,如今夜风一吹,竟让她的脑袋又一次昏沉起来。
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
婉儿心中怅然,从前在掖庭时,她每每生病也没什么药,母亲便烧水给她喝,将柜子里的衣物都拿出来盖在她身上,直到捂出汗。有几次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李弘,她多半也活不到现在,再后来,那个人,变成了太平。
一阵凉风吹过,刺得她脖颈一疼。
正是方才太平咬过的地方。
想起那躺在凤阳阁的霸道小公主,婉儿忍不住笑,贪杯虽误事,却也能好好睡上一觉,只希望太平一辈子都这样随心所欲才好。
玉轮西沉,跪在蓬莱山上的人似乎忘了,自己是因为小公主受罚的。
裴文瑛没有料错,太平确实误了晨间的功课。不过她还是料错了一点——太平不止误了晨间的功课。
公主宿醉,起身时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太平手忙脚乱地穿衣,边穿边嚷嚷,“都这个时辰了,怎的不叫本宫?”“母后知道了要生气的。”“婉姐姐这么爱读书,这因为本宫又少学一天。”
说起婉儿,太平理袖子的手一顿,惑道:“婉姐姐呢?怎的不见她?”
这下该宫人们哑口,上官婉儿被罚,乃是天后懿旨,公主素来在意才人,若是因为自己多嘴,惹得天后与公主母女不睦,那便是大罪。于是乎,太平这一问像什么机关似的,将方才吵吵嚷嚷的寝宫,变得落针可闻。
按理,她若是贪睡不起,婉儿是会来叫她的。
“本宫问你们呢?怎么不说话?”太平见四下无声,又追问一句。
窗外呼啸一阵凉风,将窗内人的心冻到了嗓子眼。
才人风寒刚刚痊愈,昨夜又在蓬莱山跪了一宿,外头天色阴沉,保不齐会下雨,若是再跪下去,怕是……
紫珠“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交叠,头重重地叩在上面,大声道:“奴婢求公主救救才人!”
太平闻言便知不妙,逼着自己沉下心思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紫珠抬头,满目恳切,“殿下,昨夜殿下喝多了酒,误了今日课业,上官才人因侍奉不周,罚跪蓬莱山,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什么?!”太平怒目。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再待不了片刻,太平顺手拿了一件披风,轿辇都没传便往蓬莱山赶。太平心如火烧,步子快的让人跟不上,侍奉的宫人见公主盛怒,又不敢放任她在外面跑,只得战战兢兢地跟着。
昨日并非婉儿侍奉,就算她今日因为贪杯误了晨课,也不该罚在婉儿身上,贪杯的明明是自己,为何要罚一个不相干的人。罚的这般重,分明是针对婉儿!
秋风大作,将太平心中的怒意越吹越旺,若被她查出是谁,定也要叫他在蓬莱山跪上一天一夜!
婉儿身形单薄,瘦小的她在偌大的蓬莱山中实在太过渺小,身似浮萍,于风中飘零。
此情此景刺的太平心口一疼,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被人一下子泼了凉水一般,冷的生疼。
“婉儿。”
太平奔过去,轻轻扶住那个单薄的身子,心疼的快要哭了。
“殿下?”
婉儿没想到会见到太平,心中一惑,那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竟以为是出现的幻觉。直到那人扶住她的身子,才真切地感受到太平的存在。
婉儿头脑昏沉,眼前人也瞧的模模糊糊,只想抬眸再瞧的清楚些,却看见太平额上细碎的汗珠,不由得秀眉微蹙,“跑这么急做甚么,也不怕受风头疼……”,想抬手为她拭去,却是半点力气也没有。
太平忍住泪,语气温柔,“婉姐姐,我带你回去。”
“殿下,不可。”
宫人见太平要带走才人,忍不住出言制止。
“大胆!本宫要带走的人,你也敢拦?”太平怒喝。
宫人连忙跪地,嗓音颤抖,“殿下息怒,奴婢不敢。只是才人如此,乃是……乃是天后之命。”
太平皱眉,“母后?”
将婉儿罚跪在这里的人,怎会是自己的母亲?
怀中人身体滚烫,太平甩开混乱的思绪,取下披风,盖到婉儿身上,“婉姐姐,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阿娘说清楚。”
太平还未走出凉亭,便撞见亭下走来的裴文瑛。
太平压着情绪,急道:“母后现在何处?本宫有要事相商。”
裴文瑛行礼,不急不慢道:“殿下,奴婢正是为此事而来。殿下所求之事,已经有人求过了。”
太平道:“有人求了?谁求的?”
裴文瑛道:“是英王殿下。”
婉儿闻言眉头一动:看来,天后是知道英王的心思了。
太平道:“母后怎么说?”
裴文瑛拱手道:“天后说,看在英王的面子上,免其罪过,下不为例。”
太平松了一口气,走到婉儿身边,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满眼心疼,沉声道:“准备步辇,还有,传卓太医到凤阳阁。”
“喏。”宫人领命,方才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的蓬莱山,如今只剩残风落叶。
婉儿回到凤阳阁便高烧不退,口中呢喃,似乎在唤“阿娘”,剩下的字,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太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摸着婉儿滚烫的额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遍遍催问着“太医现在何处”。
“殿下,卓太医来了。”
紫珠的声音如同甘霖,将太平的心火去除大半。
太平不做耽搁,将卓陵拉倒婉儿床边:“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卓陵不敢耽搁,当即为婉儿诊脉,又看了看婉儿的膝盖,便对太平道:“公主,才人旧病未愈,不曾饮食又受了风,才导致高烧不退。才人体弱,若是再晚一些,怕是会留下顽疾。”
“哎呀,谁管是怎么病的,你先给她治啊。”
太平心急,嗓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惹得卓陵身后的秋合一个激灵。
“喏。”卓陵应声,对身后的秋合道,“拿三灵散来。”
秋合闻言取药,卓陵接过后和着温水给婉儿服下,又取针刺了几处要穴,方才还呢喃不安的人,竟安分了许多。
卓陵收拾好药箱,道:“殿下,才人的病已无大碍,只不过还需调理,臣这就去开药方。一个时辰后再服一剂三灵散,明日再服用臣的药方,不出三日,才人便会痊愈。”
太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盯着婉儿苍白的脸,道:“紫书,带太医下去开药方。”
紫书垂首:“喏。”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鸡飞狗跳的凤阳阁总算是安静了。怕扰着婉儿休息,太平屏退了下人,静静地守在婉儿床边。
母后真的是因为自己贪杯误事才重罚婉儿的吗?
母后待人一向温和,赏罚从来都在条理之中,从前她也并非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武后虽生气,也只是罚她抄书,从不曾拿服侍的人怎么样。何况这次并非婉儿服侍,为何这次会如此重罚婉儿呢?
太平一想到婉儿在蓬莱山跪了一天一夜,心中便泛起一阵酸疼,小心翼翼地拉开盖在婉儿膝盖处的被子,看着那磨出血痕的地方,不自觉红了眼。
如果她乖乖待在宴席上,如果她不喝那么多酒,如果她早些醒过来,婉姐姐就不会遭这么多罪了……
愧疚盛满了心脏,好像将她浑身的血液挤到了眼眶,化成泪水,啪嗒啪嗒地往被子上砸。
“……别哭……”
是婉姐姐?
婉儿体虚,声若蚊吟,素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没力气睁开。太平看着婉儿半阖的眸子,一时不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说的梦话。
“殿下……别哭……”
婉儿又唤一声,她原本在山涧与母亲嬉戏,哪知山中忽然下起了暴雨,将她与母亲冲到了黑水深处,即将窒息之时,睁眼便看见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
太平惊喜地扑过去,带着泪痕的脸上出现了欢喜的神色,“婉姐姐!你醒了!”
太平将婉儿扶起来靠在床头,手上动作刚停,嘴巴又开始动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冷还是热?膝盖疼不疼?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太平一连串问了好些问题,婉儿一时也不知该先答哪一个。太平见婉儿不语,也不知她是好是坏,索性伸手探她的体温,婉儿来不及阻拦,倒是眼前的小公主自己顿住了手。
“婉姐姐,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太平方才查看婉儿的体温,不小心看见了她脖子上的红痕。现在倒是婉儿不知该答什么,太平仔细端详着婉儿脖子上的伤口,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阿娘难不成还打你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顾自道:“这伤也不像是打呀。”
婉儿被太平的话弄精神了不少,想到公主昨晚的“恶劣”行径,看她那一副疑惑的样子,忽然想逗逗她。
婉儿看着太平抓耳挠腮的样子,调笑试探着问:“殿下,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嘛?”
太平摇头,婉儿继续提醒,“那殿下可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吗?”
太平道:“我昨夜喝了酒。”
婉儿道:“然后呢?”
太平垂首,像个犯错的小猫,道:“然后睡了好久好久,害你被罚。”
太平忽然眉毛一抬,婉儿只当她想起来了,哪知那人正色道:“婉姐姐,是不是有人趁我睡着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婉儿一时语塞,只觉无奈又好笑:怎么殿下对自己的酒后行为半点也不记得?
罢了,不记得也好,若是让太平知道她当众咬了自己一口,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人了。
婉儿不答,太平还欲追问,好在此时紫书端着药进来,“殿下,才人该吃药了。”
突然闯入的事打断了太平的思路,盯着婉儿喝完药,又执意要守着婉儿歇息,杜妈妈好说歹说将小公主劝回了寝殿。太平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婉姐姐,你晚上一定要盖好被子,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婉儿无奈笑道:“知道了,谢殿下提醒,妾会注意的。”
太平虽不舍,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待在这里,若是再不歇息,明日晨间的课,怕是又要误了。
太平道:“那我先走了,有事记得叫我。”
怎么有种被当成小孩子的感觉?
婉儿轻笑,“嗯。”
太平走了,也带走了婉儿脸上的笑意。
苦肉计已经开始,接下来,她该出宫一趟了。
宣政殿,李治正在为一副山水画题字,现在,只差盖章了。
朱红的印泥沾上宣纸,为非黑即白的纸张,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李治放下印章,道:“听说太平宣了太医?”
张德福道:“回陛下,公主宣了卓太医。”
李治眼眸轻抬,“卓?”
张德福躬身道:“是卓陵卓太医,这位卓太医啊,年纪虽轻,功力倒是不浅,年方二十便已经是太医丞了。”
李治轻笑,忍不住叹道:“到是年轻有为。”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上回也是他送的药?”
张德福道:“回陛下,正是。”
跳动的烛火印着皇帝的半边面庞,他看着纸张上的朱红印记出神,他记得,这是太子给他刻的印章,半晌,才悠悠道出一句,“二十岁,是个好年纪。”
更文~久等~
——
太平: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婉儿:震惊,公主喝醉了就不记事儿,还要自己收拾自己。
李贤:听说有人觉得母后待人温和。。。
武后:听说有人要让本宫跪一天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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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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