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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股东大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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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整个沉下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好像某一天走出家门,从日出到日落再回家,一切就已经变了。
温简从未想过思想的变化比事物的变迁更容易,电光火石,比零点零一秒还短暂。
温家和的心脏在清晨一点十三分停止跳动,永远沉入死亡的巨大深海。连带走头脑感知情绪的能力,世界霓虹的色彩,与稳定世界的钟摆。
过去从来不试图去在乎的那个人只有在离开时才意识到他有多重要,重要到世界失去一角,瓢泼的雨水倾倒下来。
温如芸离开的那天,温简还不甚明了死亡的意义。温家和说,死去是变成星星,变成彩虹,死去的人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爱的人身边。
十几年里,她反复独自在家望着漆黑的夜空,希望寻找像温如芸眼睛的星星却始终无果时,终于明白死亡是阻止不了的归途,是完全消逝,是永恒。
比爱、生命更坚固的永恒。
她的另外半边世界坍塌了。雨水浇灌着新筑起的断壁残垣,淹没大地,溅起的水花没发出一点声响。
医生在说着什么,苍白而无力。白杨轻轻按她仿佛一碰就碎的肩膀,声音透过水传来,影绰,模糊:“温小姐,去领死亡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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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挂掉电话,温简便再没了消息。谢砚试图通过网路上的各种途径找她,却仿佛石沉大海。
短暂休假结束,谢莫和谢蔺川又踩着最早一班航班飞走了。谢州泉和迟妍好不容易回家,打算住两天再离开。谢砚猜测着他们消息网宽泛,可能知道些什么情况,去询问的结果却都是被想好好过二人世界的谢州泉赶出来,还不忘警告一声“最好别去找温家那Alpha”。
周六一天是坐在毫不知情的迟妍身旁熬过去的。生活让她身体不好的同时,却也送她一份无邪的优待——所有人都尽可能不让她接触到万事万物的黑暗面,包括谢砚的过去,包括谢州泉对儿子现在订婚的不满。
她是个被过度保护的孩子,仍然单纯地相信别人所说的一切。
傍晚,迟妍拉灯在房间睡下,谢砚披上外套在昏暗的门厅换鞋。谢州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背后,打开灯,客厅的一切被白光照得雪亮,如同白昼。
“我说过,如果你是去找温家那个Alpha,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摆在门把上的手指动了下,谢砚没转头,继续往口袋里放钥匙:“关你什么事?”
“温家和谢家现在成了竞争关系,你这么做,不仅让我们为难,也让你那不谙世事的未婚妻为难。倒不如好好待在家里静观其变,等一个结果。”
谢州泉的说辞依旧在阻止,但言语间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温家和谢家的关系,明明一开始是奔着结盟方向去的,现在却成了竞争;比如对温简的评价,谢州泉从来都是用不成器,软弱,却没用过类似“不谙世事”的形容词。
这无心言语的变化,是否意味着什么?
“结果?”谢砚压低声音,问,“等待什么结果?”
他满心希望谢州泉回答,后者却不说话了。端着茶杯抿了口在沙发坐下,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神色是他十分熟悉的,年长者对于晚辈的无奈的宽容。
“现在不可能,未来更不可能。就算你去找她,结果也还是一样。作为Alpha,她可还有很长的路要有。”
——只是不知道这条路还存不存在。
总是讲求实效利益的人,什么时候成了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谢砚不以为然,却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只好无言地关上门,把满屋灯光丢在身后,没对他说再见。
开车来到熟悉的地址,陈叔在,温简却不在。两人坐在沙发上无言,只开了客厅的顶灯,偌大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
心头不好的预感又影影升起,谢砚不由得坐直,问:“温简呢?”
出口才发现这根本不像他过去的口吻,谨慎的,小心的,像是借了哪个Omega惴惴不安的嘴。谢砚轻轻咳嗽了声,抿了下嘴唇。
陈叔将泡好的茉莉花茶推向谢砚:“温小姐现在在公司,估计这两天都不会回来。如果谢少爷急着找她,还请过几天再来吧。”
笑容礼貌得体,回答圆融。谢砚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掩盖心虚的时候都是这样,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其实谁都瞒不过去。
“陈叔,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简走时说过,千万别把温家和的事告诉其他人。即使瞒不住,也要能拖多久拖多久。陈叔知道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能做的也只是支持她的决定。
还有告诉谢砚温简让他转达的话。
“发生了什么,以后自然就会知道。小姐想让我告诉你,暂时别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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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礼集团大楼的灯亮到深夜,影影绰绰的灯光像巨大轮船上的探照灯,仿佛要在风平浪静的夜里一直巡航到黎明。
从未涉足过集团甚至商业事务的温简试图在短短两天内弄清温家和过去接手的全部工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温家和百分之四十的的股份已经无法拒绝地落在她身上,她必须在周一提出比出售更能说服其他股东的方案,留住温家和最后的东西。
会议室的长桌被长久以来的资料完全覆盖,连咖啡杯落地的空间都没有。数据,名词,图标如同被风吹得凌乱模糊,在抽象派的脑子里印下扭曲的标点符号。
她只能尽量压下内心冒出头的紧张,迫使自己沉下心来。将所有其他所有念头斩断,就不会有时间回忆。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温家和的旧助理走进来,将雪白的文件重新覆盖在旧的纸面上:“温小姐,这是上一季度的营业额。”
温简点头,将文件叠齐摆在手边,微笑道:“谢谢。”
这委婉的逐客令让人担忧。助理真心实意地看她,压低声音道:“温小姐,要不您休息一下吧?其实,在温总出事的时候,其他股东已经进行过了秘密会议,关于温礼集团挂牌出售的决议,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怎么能不知道这点。在商业场里摸爬滚打的老狐狸们,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但温简只是点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去吧,我知道了。”
知道了,但不能停下。要是能捉住什么最好,如果不能,至少可以麻痹恐惧和痛苦。
其他一切都不用想。
时钟旋转,灯下渐渐聚起微小的飞虫,凉薄夜色像水雾样落下,将温礼大楼整个浸在里边。
而十八楼往下,更加冷的街道,修长的身影雕塑似钉在楼下的树旁,与地砖上拉长的树影混在一起。
雪白的玻璃像盈亮又坚硬的冰片,错落粘在每层楼表面,分割过去与现在的距离,恍然间带来冬天的错觉,呼吸都带着白色水汽。
谢砚搂紧外套,垂眼看凹陷处的落叶。
膝盖有些发痛,转个圈重新面对正门。抬眼看窗户,低头看树叶,循环往复地等待。
温简与保安说过别放任何人进去,他只好在外面等,等那窗户由白色变成黑色,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往下,然后门口闪出挎着包的疲惫身影。
笑容会珍珠一样滚到他跟前,随之而来柔软臂膀的拥抱,像绒毛。
温简很轻,抱过来时通常要踮脚,整个人即使挂在他身上也仅仅是沉一下,让胳膊慢慢伸直滑下来站稳。
然后说:“谢少爷,你来啦。”
指尖凝固着冷。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四分,他没有等到熟悉的拥抱,那扇被认为是温简所在的窗户也依旧亮得透彻,刻成永恒。
树上突然掉下叶子,飞旋落在他脚边。只是瞬间,秋的来临无声无息,扑灭夏日的炎热,送来高天空旷的冷静。
谢砚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按亮车灯。橙红的灯光交替闪烁,留在视网膜里的是亮灯时地砖的花纹。发动机启动,花纹被卷进车轮,无法阻挡地往后退去,潮水一般。
第二天早上,家家户户吃早饭的时间,温家和去世的消息通过报纸传到各地。无论是那些与之有关的人,还是毫无兴趣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或瞥见,都在茶余饭后闲聊似的谈起:你们猜,温礼会有怎样的未来?
五花八门,各无定论,最后把一切抛之脑后,把这条消息抛之脑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反正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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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把大理石地板照得煞白,和身上西装的颜色趋同。
第一次以股东身份走进温礼大楼,身上的板正时刻提醒着潜意识此刻场合的重要性。朦胧的遮掩更让人紧张——会议室的落地窗全透明,透过未完全拉好的百叶窗帘能瞥见里边的人影,数不出有几个人。
眼睛好像有些模糊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滚烫。温简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接过文件夹,小助理做请往前走的手势,板着脸为她拉开玻璃门,严肃到不同往常:“温小姐,请。”
高跟鞋跟与大理石地板相撞,笃定的脚步声延生到会议桌前。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抬起来看她,温度不同的视线化为实质,缠在身上如同茧房。
会议室安静下来,最靠近门口的中年男Beta道:“温小姐,终于来了?”
带笑的脸上说不出是询问还是嘲讽,有几个人也笑了起来。温简点头,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轻轻将文件夹放在桌面摊开,计划书分成两叠,顺长桌两侧依次传下去。
待所有人都拿到,她才开口说话,声音温润清脆,回荡在隔音的墙壁上,不十分响,正好能听清的程度。
“听说今天召开温礼集团的股东大会,所有人齐聚一堂建言献策。晚辈也斗胆带来拙见,望各位好好阅读,以公正的态度共同决定温礼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