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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什么在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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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温简,灯光下轮廓毛绒。
通过一言不发的手机屏幕穿越而来,蹚过灯红酒绿掩盖的巨大落寞。
雪白色雪纺衬衫比月光还皎洁,墨黑色A字裙比夜色还沉,如此反差分明的碰撞,却形成那么柔软如晨雾的软灰色的她。
晨雾里带着朗姆酒与宽慰的湿漉漉的气息,自怀抱里散开。怕温简就此消失在怀里,谢砚连忙揽紧手臂。
“你怎么来了?”
“问了宋学长,他说你在Vouch给林梓潼过生日。”温简不太好意思地让他放手,偏过脸看停在路边的车,“这么晚来应该结束了吧?”
她领着谢砚走到车边,谢砚很自然地坐上副驾。温简系好安全带,不太放心地看他一眼,见他规规矩矩按交通规则坐着,才启动车子。
路灯朝后掠去,因为形状相同,所以显得像走马灯似在永无止尽的夜路绕圈。终于驶出路口换了景色,沉默良久的谢砚突然出声道:“温简。”
他不常直呼名字,平日总是温小姐温小姐叫着。温简的睫毛动了动,问:“怎么了?”
得到回应,谢砚缩身往窗户上靠,让太阳穴贴近玻璃,又停顿。
“谢莫都和你说了?”
如实相告。可以说是将所有都端到她面前。
关于十六岁的夏天,关于独自一人的分化期,还关于姐姐逃避式的出国。
温简能在知道真相后与谢莫交谈,却不知道该如何以平常的样子对待谢砚,只好如实相告。
“嗯。”
谢砚也学她沉默,半晌极轻极轻地笑了下,像抛却用过的一张餐巾纸般随意:“既然如此,温小姐还是别来招惹我的好。”
他的眼睛和头一同侧向窗外,于水流般灯光里看不真切。温简猜测他此时的目光也像灯,亮堂堂的,盛着过去的记忆无声搅动着。
“我不认为我是在招惹你。”温简说。
这些回忆,谢砚想记着也好,忘掉也好,对她来说都不是喜欢他的必然条件。她喜欢看他扬着头时有些桀骜不驯的样子,端在其他人上边一点点,却又时常露出些天真的内里;喜欢他虽然嘴硬,却在转身后不自觉红了耳廓,像细雪地里隐隐的腊梅香气;还喜欢他未某件事眉峰皱起,像弯弯曲曲交叠的小溪,也像低矮的山脉丘陵。
她自觉自己不在招惹,而是在等待,等待谢砚跨过理性与感性的沟壑,完全接纳自己。
表面上平静如水,投入石子,依旧能看见水底婆娑的树影。
这算不上忘却。
或许也不必忘却。
心脏里有小鹿挣扎着冲破牢笼,略微松开油门的瞬间,就像拿着气球的游客松开手,放开一个呼之欲出的念想。
温简攥着方向盘的手摩挲着绒质表面,看进谢砚细碎的发梢与微红的脖颈,汩汩涌动的血液让大脑发晕,几乎藏不住开口时声带干涩,任绒花在风里颤抖。
“谢砚,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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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辈子能遇见许多人。擦身而过的数量就像冬日飘落的雪花,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深灰色水渍。
但总有人会在某一时刻告诉你,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见面,转身,从此横梗在心头,像一抹无法淡褪的银亮的月光。
分出半壁心神给他,牵挂在他,喜怒系他,明明被劈成两半,却从未如此鲜活完整。
光之浪涛涨落的车里,温简的话还在铺着薄薄海绵的车架间低低蜂鸣。她咬着嘴唇用开车外的全然注意力等待谢砚回答,后者却仿佛坠入海底,静得悄无声息。
手心都出汗,终于鼓足勇气回头,却瞥见均匀的呼吸,在夜色里缠绕出缱绻的短诗。
谢砚睡得很沉,纸片似的白色皮肤被光照得盈盈发光。
角色互换,位置互换,也是在车里,也是醉酒,也是某个和某个晚上。
他们的故事仿佛永远这样绕来绕去,没个停歇。
温简笑,心里的气球又飘回来,打气似的长大些,稳稳拴在手腕上。
算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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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简在路上,自然听不到家里搁在花瓶边的电话接连不断响了三四次。
陈叔睡眠浅,睡前吃了两片安眠药,此时正在过去与现实交织的强制性空白里,自以为那叮铃声也是梦里造出的幻想,与小时候学堂催命似的下课铃很是相似。
时间是晚上十二点,电话那头的人自然知道挑选这个夜晚不是个好时机,只是焦急,隐隐又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称职地忘了女儿的电话号码。
打不通。
温家和眉头皱起,放下手机去翻看办公桌上关于南郊那块地最新的资料。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写得都是温礼各分公司近期的营业额。
无可预防的骤降,就像有只无形的巨手将折线图从中间拧断,用力掰下。
原以为与陆家的合作是强强联手,现在看来,却是在有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桥。独木桥上盖着掩人耳目歌舞升平的繁华与草皮。
兵行险招,这回是真的险了。
早上他已给陆建生打过电话,对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个劲拷贝着圆融的外交辞令,字里行间就是不说解决方法,只嘟囔着肯定有人捣鬼。
明眼人都看得出确实是有人暗箱操作。现在只希望作为发起者的林建生能够尽快斩草除根,或者听从他的放弃到手的既得利益。
可怎么能够罢休?他们已经努力了这么久。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及时收手,应该没关系。
商场上从来不缺博弈,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会是幸运儿。他们活到现在依旧不能免俗,只好负隅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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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的总公司是A组与B组人一道去的。温简虽作为名义上接手人,面上交流的事情还是交给更有经验的沈岚去做。
几人驱车赶往处在四十分钟车程到达公司楼下,沈岚走在最前面下车,奥利弗的对接人员已经在旋转玻璃门口候着,带着静候来宾多时的笑意迎上来。
“你们好,请进。”
跟着领路人往里走,高大的天花板就像未来机械的穹顶。温简的胳膊被李一诺拽拽,听到她悄声无息说:“真高级。”
温礼的大楼与这无异,虽因为不感兴趣所以不常踏足,倒也早有了一幢建筑能有多豪华的预设。温简点头,李一诺似乎不满她的平淡态度,脸上的兴奋滞住,像送出别人不需要的礼物似的将笑意重新收回盒子。
他们要见的是策划,轮不到总裁亲自出马。几个人在会客室等了会,七嘴八舌与那话密且会聊天的对接人挨到中午。
按计划,策划会带他们去公司食堂吃饭。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却转向,不往一楼走,而是径直上了二楼。
一楼是普通员工食堂,二楼是高层餐厅,升档或许是客气。几个人欢天喜地跟在沈岚身后,只感慨出了自家公司,终于被当做客人对待一回。
他们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有人在吃饭。偌大一张圆桌只有寥寥几人,零散坐着。
策划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往中间的圆桌走。
空桌还多,可那桌上已经有人。几人正面面相觑,座位上端坐着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已经抬头,目光在小撮人群中逡巡一圈,落在后排温简身上笑开。
“小温,和你的朋友们这儿来。”
“这谁?”夏安暗戳戳扒拉她胳膊,“你认识?”
沈岚抬手在她背后拍了下,打断她大不敬的碎碎念,对着中年男人正色:“邹先生,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邹先生,邹冀昌。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吃个饭还能遇见奥利弗总裁?几个人提线木偶般一一围坐到花纹繁复的桌布边,听温简似乎又熟络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和边上人聊天。
“邹悦说你选择不继承老温的产业自己找了工作,原来是在这。秘书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现在有你在啊,我就放心很多。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温简点头,沈岚在边上身上补话,收起语气里常带的火气,一板一眼的夸赞让邹冀昌十分受用,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其他人半是崇拜半是紧张地看着唯二镇定的两人,只希望这认亲兼夸拍马屁饭局快点结束。
食不知味吃完,邹冀昌单独让温简先留下。待其他人走完,四下环顾,语气松快不少,甚至有些急切。
“小温啊,悦悦最近在做什么?总是不着家的。”
邹悦本来就是喜欢往外跑的性子,邹冀昌这么说,怕是真好久没见到女儿了。温简回想与邹悦最近的聊天,安慰他:“邹叔叔,没事。邹悦最近接到张挺难的画,估计要日夜都待在那。如果你担心,我可以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邹冀昌松口气,有些偷偷摸摸抬起手放在嘴前做说悄悄话的手势:“这样啊。不用,没事,我还以为她谈恋爱不愿意告诉我。你知道的,女儿长大了,总感觉她很快要离我们而去。”
温简被他逗笑,再说句“不用担心”。
“如果邹悦真有什么心上人,我偷偷告诉你行了吧。”
“不不,不用。”邹冀昌摆手,“我可不愿意掺和你们小年轻的感情生活。要是知道了,悦悦得摔门和我吵上三天三夜。”他捂住耳朵,很无奈的样子,仿佛邹悦怒气冲冲就在眼前,“我和她妈还希望过几年安稳日子。”
“知道了。”温简笑,“会的。”
两人又随口聊两句,邹冀昌看表,放温简和等在休息室喝茶的同事相聚。
或许是走前叮嘱她“社会可不比学校,人心隔肚皮”,温简推门进去时,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像是刚热烈讨论什么,瞬间戛然而止,话头还停在空气里。
“温大小姐回来啦?”李一诺出声。
“嗯。”温简突然有些无着无落发慌,点了点头,又道,“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没人回应,休息室陷入萍漂无依的寂静,所有人互相看着,只有夏安眨着眼睛在看她,似乎想望进她心里。
前后脚工夫,身后门再次推开。沈岚拿着冒白气的纸杯进来,语气还留着冷硬的淡,轻轻扫了眼温简:“回来了?既然公私都聊完了,那我们就走吧。”
车里不如来时热络。温简坐在沈岚后座,身边是闭眼假寐的同组组员。
她能清晰地知道,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而这样东西,在无声动摇她二十多年来坚信不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