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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乱 ...

  •   初夏时分,凉爽的晚风吹动挂在合宜宫宫门檐楣上的两盏大红灯笼,其上写着的喜字也随之轻晃起来。

      宫内正屋的门上也张贴了喜字,不少宫女内侍端着东西来回走动,脸上更挂有喜庆的笑容。

      很显然今晚合宜宫中有喜事。

      东暖阁中,外间桌上摆着的龙凤喜烛正缓缓燃烧着,整间屋子都充满了喜庆的红色。

      就连用于隔开内间的屏风摆的都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锦屏。

      在这般喜庆的氛围下,沈卿语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甚至觉得这红色刺眼的紧。

      “娘娘,方才教给您的东西可要牢牢记住。”

      中年女子微弯着腰,恭敬地冲着床上坐着的女子说道。

      闻言沈卿语稍稍回过神来,这人是宫中的教习嬷嬷,特意过来为她讲男女那档子事要如何做。

      她活了十八年,没想到会被人强行灌输这些“学问”。

      男女之事,合该你情我愿。

      可自己却要被迫跟个五旬老人做那档子事,瞬间有些反胃起来。

      “嗯。”

      她心中难受,脸上表情虽不至于难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语气更是冷淡的不行。

      中年女子感受到女子的冷淡,便抬眼瞧了她一眼,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但很快又转为同情,轻声道:“娘娘,瞧陛下多疼您,特意将这合宜宫都装点一新,更是按着民间成婚时的规矩来布置。”

      沈卿语看出她眼中的怜悯,知道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自己所说。

      可皇帝哪里是疼惜自己,分明是看重自己这副身子的生辰八字。

      大启朝的百姓都知道当今皇帝痴迷于修道之法,整日不理朝政,任由江山沦落,百姓流离失所。

      他自己则是闭上双眼,对于别人的劝谏全然不予理会,反而是听信道士的蛊惑,寻求什么长生不老之法。

      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悲怆之意。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龙凤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这时中年女子又开了口,“娘娘,桌上有定平侯给您的信笺。”

      说完这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卿语的视线转到桌上那信笺上,定平侯也就是她的父亲,季睿。

      更是亲手将她奉给皇帝的人。

      十八岁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毕竟婆婆从未跟她说过关于自己生身父母的事。

      直到那日侯府豪奢的马车到了她所居住的破落小屋的门口,大剌剌的宣称她是定平侯的嫡女。

      被从边疆接回到侯府时,她是满怀着憧憬的,因那时婆婆刚刚去世,她几乎是举目无亲。

      可后来父亲要她入宫时,她才知道他们寻回自己只不过是将她当作替代庶妹的牺牲品罢了。

      庶妹同她有相同的生辰八字,他们不忍让庶妹进宫受辱,便将自己寻回,再转手献给皇帝。

      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却是随手可弃的野草。

      原先沈卿语或许对季睿还有几分父女情谊,可现在却是半分都没了,甚至将其视作仇人。

      她起身从桌上拿起那封信笺,看着封面上写着的季卿语三个字。

      便直接举起那信笺到烛火处,烧着后扔到了痰盂中。

      她才不叫什么季卿语,她姓沈,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虽现在已被迫入了宫,但她却不会就此妥协。

      收拾好心情,沈卿语就在屋中走动起来,身上的大红色婚服过于繁复,压得她很不舒服。

      鼻尖又萦绕有香炉中燃着的香,味道过于浓烈。

      她更加不适,便走到窗前,刚推开一条缝,却瞧见窗外有几道人影跑过,脸上无不是仓皇失措的表情。

      发生了何事?

      *

      宫中有处环境清幽的地方,伫立着一座格外纷奢的大殿。

      殿内地上坐落着比人还要高上不少的青铜炉鼎,雕刻精致,青烟袅袅自炉中升起,如同云雾般盘绕于大殿之上。

      炉前的织锦蒲团上跪着个身着素白单衣的男子,满头的华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看起来颇有些神风道骨的味道。

      男子双腿盘起,呈莲花坐之姿,双手置于膝头,两指轻捏。

      “什么时辰了?”

      男子合着双眼,声音低沉又带着些许沙哑。

      一旁侍立着的内侍听到声音却是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看了眼殿中用于计算时间的时漏,道:“陛下,已然戌初三刻了,离国师所说的吉时只还剩下半个时辰左右了。”

      那盘腿而坐的男子便是大启朝的皇帝,姜元思。

      闻言,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视线定格在眼前的青铜炉鼎之上。

      而内侍见状则是不动声色地将头低得更深了些,努力不去对上姜元思的双眼。

      他还记得上次跟他一同在这殿中侍候的内侍就是因为跟姜元思对视了一眼,就被他丢到了炉鼎中,生生祭了炉。

      此后在这殿中伺候的人便就只剩下了他自己,而那个内侍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触怒了姜元思。

      “好,吉时不可误。”

      姜元思将视线从那炉鼎上移开,接着抬起手在内侍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国师说,只要于吉时夺去指定生辰八字的女子的元阴,再取其心头血饮下,便可为自己延长寿命,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思及此,姜元思那浑浊的双目中闪露出些微光来,干瘪灰暗的脸颊上更是有了些生气。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可他还不想死,而他是真龙天子,自然也不能死。

      幸好有国师在,想着马上就能长生不老,姜元思的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搀扶着姜元思的内侍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一时心中有些慌然,生怕他又一时兴起想杀个人取乐,毕竟他时常如此。

      自从三年前起,姜元思的性子就开始阴晴不定起来,心情好时要杀个人助兴,心情不好时还是要杀人,但是手段却更加残忍,只叫人生不如死。

      想起姜元思那些个折磨人的手段,内侍的喉头不由上下吞动一下,愈发小心伺候起来。

      此时殿外却突然传来阵阵异动,声音还很大,接着便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陛下救命,有…有鬼!”

      那人直直地朝着姜元思而来,边跑还边回头看,似是后面真的有鬼在追他一般。

      “混账东西!”姜元思费力地抬起脚,将直冲自己而来的人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干净的靴底染上了那内侍的鲜血,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但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见那内侍在地上翻动一圈,然后朝着自己爬行而来。

      “陛下…救命。”

      姜元思一把拉过身旁伺候的人挡在自己面前,接着冲着殿门处大声道:“来人!给朕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喂狼!”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地上内侍的哀呼声,整座大殿就像是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一般。

      “来人!人呢!”

      殿门外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殿内透出的光,看清门口处的垂杨柳。

      阵阵夜风吹过,万千的柳枝轻轻摇晃起来,在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想起刚刚那人跑进来时喊的话,姜元思的身上微微战栗起来,心中更是有些发毛。

      这时挡在自己身前的内侍忽地大叫了一声,姜元思本就处于高度紧张之中,这一叫直接将他魂都差点吓没了,抓着内侍的手更是一松。

      怒气上涌,他扭过头刚想骂一骂眼前人,但却见面前的内侍慢慢地瘫软了下去。

      眼前没了遮挡的东西,一条蜿蜒曲折的血迹逐渐显露出来,姜元思顺着那条血迹看去,视线慢慢回拢。

      腿边猛地被人一拽,他低下头,就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

      姜元思大叫一声,用尽全力将人踹开,那浑身是血的内侍就如同破落的纸鸢般,再没了半点声响。

      殿中的两个内侍,一个已死了,一个晕了过去。

      这变故生的太快,他怎么都有些回不过来神来,视线转到那已死的内侍上,大睁着双眼,竟是死不瞑目之状。

      姜元思跟其对上双眼,层层无形的恐惧袭上心头,更兼有莫名的诡异之感。

      心头微震,他转过身子,面朝着炉鼎,不再看着地上的二人。

      姜元思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殿门处阵阵脚步声传来,姜元思以为是宫中的侍卫,便皱了眉,暗忖道这侍卫来得太过慢了,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思及此,他一边转过身子,一边道:“怎么来得这么—”

      “慢”字还未出口,姜元思便瞪大了双眼,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男子,皮肤冷白,双眸浅淡,眼尾泛着微微的红。

      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被风轻轻吹起。

      男子立于殿门之前,背后便是无尽的黑夜,殿中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却像是怎么也照不暖他一般,如生于黑夜中不见光芒的妖孽。

      “父皇,好久不见,孩儿可真是…想您啊。”

      男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尾音上扬,像是愉悦极了一般。

      只是双眼中却是像藏着寒冰般,瞧得人心发冷,更有阵阵寒意升腾而起。

      姜元思看见男子的第一眼便毛骨悚然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想起那内侍冲进殿中时大喊的话,立刻便明白了内侍口中的“鬼”是谁,便就是眼前之人。

      “你—”

      “父皇是好奇我怎么活着回来了?”

      红衣男子向前走近一步,全然进了殿内。

      也就是这时,姜元思才发现男子的身旁还有个“东西”。

      尖利的牙齿呲了起来,齿间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绿幽幽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是狼!

      姜元思心中绷着那根弦猛然断裂,脑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来人啊!救朕!”

      姜元思步步后退,慌不择路地大声喊道。

      红衣男子抬手抚上额角,轻笑出声,“父皇还不明白吗?我既然能在此,那便说明那些侍卫已然…死了。”

      话音未落,男子就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开心的事一般。

      笑声在这座大殿中不断回荡,最后传进姜元思的耳中,他看着眼前近乎疯癫的男子,心中的恐惧一层接着一层如浪般不断翻涌而上。

      又见始终没人进来,那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再消失不见,他知道眼前人一定会杀了自己的,毕竟他已然站在了此地。

      “云淮,父皇错了,当初不该听信那妖人的谗言,父皇真的错了,你想要这帝位吗?父皇给你都给你,只要…”

      姜元思吞咽一下,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凶狼,急道:“只要你能饶父皇一条命,父皇怎么都可以。”

      “哦?真的吗?”姜云淮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姜元思的脸上,似在思考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姜元思见他如此说,以为自己是有了希望,便猛点起头,鬓发都有些散乱下来,“真的,只要能饶父皇一命。”

      “好啊,我想想,不如给我下跪道歉,这样我便饶你一命。”

      姜云淮声音淡淡的,不辨悲喜,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居高临下地瞧着眼前已然惊慌异常的人。

      听到这话,姜元思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跪了下来,冲着他自己的儿子不断磕头道:“父皇错了…”

      发上的玉簪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姜元思根本不予理会,只披散着满头白发,不断地叩首于地。

      “嗯,很好。”

      他声音有些愉悦,露出些笑意来,像是对姜元思这番行为满意极了。

      面前的人听了这话愈发磕的用力起来,仿佛将此当作了救命稻草一般,姜云淮见状嗤笑一声,接着便把他刚刚涌起的希望给灭了去,“可惜啊,父皇,孩儿不想原谅你。”

      姜元思磕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愣愣地盯着面前长相妖冶的男子,额上被磕出的鲜血流进眼睛,又落在地上。

      “所以父皇去…死吧。”

      这话一说完,姜云淮的手轻轻一晃,身旁的凶狼便朝着姜元思扑了过去。

      撕扯声与惨叫声不断于耳边响起,姜云淮瞧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却笑得格外开怀。

      “啊!你…就是…个妖怪,合该…去…死。”

      听着姜元思的话,他脸上的笑容微顿,只是很快便就又扬了起来,“父皇放心,我自会活个百年。”

      惨叫声愈发微弱,最后再听不见,只余啃咬的声音。

      瞧着姜元思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姜云淮唇角扬着的笑容却倏地落下,心中更是升起几分索然无味来。

      没意思,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他转过身便向殿外走去。

      殿外侯着的人见他出来,皆都抖了抖,垂下头避开了姜云淮的目光。

      他们刚才都听见了殿内的动静,不由暗忖姜云淮的心狠手辣,竟用自己养的狼将自己的父亲活生生给咬死了。

      姜云淮瞧出他们的惧意,更觉毫无乐趣可言。

      “去跟着纪云,完事后去奉天殿等着。”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便直接走了,很快就和那狼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姜云淮漫无目的地走在宫中,眼见各处都在厮杀,鲜血涌动蔓延在这座皇城之中。

      分明是刺目,血腥的画面,在他的眼中却像是一幅幅动人的画卷,叫他身心愉悦。

      走到一处宫道,扭头却瞧见女子闪动的背影,只一眼头便瞬间刺痛起来。

      双眼中更是爬满了红血丝,杀人的想法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姜云淮捂着不断抽痛的额头,略一招手,身旁的狼便冲着那女子快速扑去。

      他忍着脑中的疼痛,等待着鲜血的飞溅,来缓解他这无名的头痛。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却没有到来,瞧着远处的人儿,姜云淮的脸上满是兴奋,浑身的血液也跟着燥热起来,他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杀了她一定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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