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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天生公主自有用 ...

  •   (一)天生公主自有用

      五月,风轻云淡。
      皇宫,花木如锦。
      风拂柳,而柳,则不甘地扫向她的发。那是络儿一个早晨的心血,及腰的长发,先要梳直,然后盘,绕,结,折,绑,尽天下繁复之能事,方算有了形。再插上各式珠钗,缀上各式金玉,直重如泰山压顶,才算梳好。有此泰山,别说走路,连吸口气,都深觉头上堪危。
      所以当柳扫过来时,她伸手,阻住柳的不甘:“唐突佳人,该当何罪?”
      她说话的时候,眸中闪过丝跳跃的顽皮。她向柳问罪,却不用柳回:“幸好,我不是佳人。”五指穿柳而过,而眸,一瞬间深远无波。
      在佳丽三千的后宫,她真的算不上“佳人”。纤瘦,清淡,除了一双灵动的眸,无任何出色之处。而美女如云中,她这一双眸又怎么能替她争得一丝关注?
      结儿是个带着浓烈侠女气息的女孩,她总禁不住要鸣些不平:“主子!您这样不声不响,自然会被她们欺负!主子,求求您对自己好心点吧!”
      不声不响?呵,结儿,你不知道啊,言多必失,我自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又何必跟别处搅在一起?那两瓶玉露丸,大公主喜欢就拿去罢,反正饿不着人。衣服也是够穿的,三公主开了口,让她取也无防。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奴婢,不过,玉妃既然希望我绣方手帕,不答应她可下不了台,少看两天书便是。
      “主子主子!您总是这样,我和络儿都要心疼了!”结儿喜怒都写在脸上,她倒是很不给面子我的。
      心疼?没必要的,没必要。以弱者自居,就不会被当成箭靶,就不会被口水淹没,就不会被人紧盯住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子嘛,图的是舒心,如果示点弱,就可以随心,那何必去逞无谓的强?
      她一笑。这也算小小计谋吧?而且这般成功,近两年来,宫里已经把她忘得差不多了,放任她无牵无绊在她的天地里闻鸡起舞或挑灯夜读,无灾无难长到十五岁的今天。
      只是,好出奇,昨天夜里,久违的容公公大驾光临,传她父亲口喻。因为无处练习,以至她差点忘了接旨的程序,还是络儿先回过神,飞速给她披上宫服,把那位视礼仪为生命的容公公蒙混过去,免了“衣饰不整”之罚。
      父亲说,明日午时,众位公主于龙吟殿候驾。
      她,五公主,排行最小的金玉公主,自然缺席不得。
      真是累人的活。金玉垂眼,微叹,忙活一整个早晨,结儿络儿奔前跑后,终于将“公主”应穿应戴都堆到她的身上。待大功告成,三人都奄奄一息。
      “幸好主子不像其它公主,不然我们岂不天天有得忙?”结儿终于发现这种“清静日子”的好处,吐舌。
      “我们主子穿戴起来,这气势可比别的公主尊贵多了。”络儿第一百零一次发表她的高见。
      结儿抱怨主子任人欺负,而络儿则只扼腕主子不肯打扮。她知道主子不算绝色美人,可主子的气质,绝非其它公主可比。那是种与生俱来自重,似乎可包容天下。如果主子不是公主而是皇后,那么,就是“母仪天下”了。
      “还母仪呢。”金玉从来视络儿的高见为胡说:“时辰快到了,去迟了可得挨罚。”
      于是主仆三人,便沿了宫中小径走向龙吟殿。金玉既不受宠,她的寝宫“雍维殿”便也最为僻远,与关押罪妃的“冷月殿”比邻。待三人跋山涉水来到龙吟殿,殿里早人影憧憧。
      “给大公主请安。”
      “给二公主请安。”
      “给三公主请安。”
      “给四公主请安。”
      虽是姐妹,金玉却绝不称“姐姐”。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自讨没趣。大公主乃皇后所生,去年又下嫁和亲王,身份之尊贵不言而喻。二公主年方十六,才貌双全,深得皇帝喜爱。三公主聪明伶俐,母亲一系又掌握朝中军权,与二公主分庭抗礼。四公主与金玉同龄,所不同者,她母亲春妃受皇帝专宠至今。唯金玉一人,母亲崇妃难产而死,若非太后在世时封号“金玉”,只怕也早魂飞魄散。
      规规纪纪地请完安,金玉便自动禁声,肃手而立。
      十年来一直如此,四位公主自会聊她们的胭脂水粉金钗玉环,分糖也罢,拔剑也罢,一切与已无关。她只要脸带微笑,便万事大吉。
      “五妹妹,你倒是越长越标致了。”反常地,却见大公主移步过来,且亲热有加喊起“妹妹”。金玉忙福身行礼:“谢大公主夸奖。”
      “今年可是十五了?”大公主也不过长她三岁,口气却像她的长辈。突来的平和让人起疑,垂下眸,又是福身行礼:“是。谢大公主关心。”
      “呵,那可不小了,得给五妹妹找附马了。”大公主夸张地喊,其他三人皆嘻笑附和。一时殿内欢声笑语,与珠光宝气辉映,说不尽奢华明丽,风流无尽。
      结儿与络儿对望一眼,都有些寒凉:怎么,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吗?
      附马?金玉一笑。她隐隐理解了大公主的反常,十五了,是该为养她十五年的父亲做点事了。
      “皇、上、驾、到--”布公公的吼功已经炉火纯青,声透云霄,直将一众言笑压下。金玉突发奇想:这龙吟殿,莫非是因布公公而命名?
      “皇上驾到”四字无异于禁声令,殿内一时寂静。静不到少许,便有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即刻,皇帝--长风国第十一代皇帝英皇步入龙吟殿。
      英皇身后侍卫数十,却只有英皇一人的脚步声。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英皇面前,没人走路敢发出声音。
      “父皇万岁!”金玉随她的姐姐们跪下。父皇,这个一呼万应的男人,她的父亲,该有半年未见了吧?心内突然一阵酸楚,突然就想看看他是否一如以前健硕?
      她向来随心。于是抬头,撞上英皇花白的头发--花白!
      天,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父亲,何时有了这一头花白的头发!
      皇袍鲜亮威武依旧,皇袍裹住的人,却有了疲态。难道,边关的战事,真是如此急迫,以至她的父皇要白发以对?
      战事,没错,这不是一个太平之世。长风国、灿月国、明星国三分天下,彼此间互相牵制,又互相征战,十几年来无一日安乐。三国对这种战争都厌倦了,却无法摆脱。前年明星国与灿月国似乎取得共识,征战稍减,有形成联盟之势。今年二月,灿月国大举攻打长风国,明星国虽声明两不相帮,暗中却对灿月国施以援助,以至三个月来长风国七战五败,渐有不守之势。
      乱世中的公主,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都平身吧。”英皇挥挥手,神色平板而无奈。走到他专属的椅子坐下,略一扫视,连寒喧都省了:“边关告急,灿月国直逼国都。昨日朝臣建议和亲,朕决定采用此计。不知哪位公主愿意嫁与灿月皇帝为妃?”
      和亲!
      果然是和亲!
      金玉心中一颤。这一战,长风国是注定败了,割地,赔银,和亲。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而公主作为和亲的主角,身份却是战败国献上的礼物之一。对于战胜国,这位公主毫无尊贵可言,她必须谦恭、温顺,她必须集战败国所有的屈辱于一身,她必须用一身屈辱去讨她丈夫的欢心。
      很可悲,对吧?
      大公主已经出嫁,二公主是英皇掌上明珠,三公主有强硬的靠山,四公主有母亲保护,那么,唯有她这五公主,是和亲的人选了?
      “父皇,依女儿看,五妹妹年及十五,又知书达礼,最能显示我长风国风范,最合适不过的了。”大公主真真言之有理。
      “金玉,你说?”英皇不带一丝感情,将目光投向人后的金玉。
      我说?呵,我说?金玉伏身跪下:“女儿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样?与其刀剑相逼,不如锦帛相送。她既然能在长风国被人视若无睹,想来在灿月国也做得到。不把屈辱视为屈辱,心就能静了。
      心静,便能读书。能读书,便能活得好好。不是吗?
      “你愿意?”倒是英皇有了意外。他看向金玉,他的五女儿,他几乎没有印象的女儿。“你抬起头来。”他忽然不忍。
      “是。”
      那是一张清丽的容颜。薄施粉黛,雅致的气韵中夹着涉世未深的纯净。那双明眸,更有一种罕见的灵动,似乎认定天下万物不过如此。而这一切,又以“冷”垫底。雅、纯、灵,全部织着“冷”,纵天绷地裂,她也可纹风不动。
      崇妃!
      英皇心口一痛。崇妃,他曾经认定要爱一生的女子,那个来自草野江湖、姿色平平却得到他心的女子,竟,给他留了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儿!而他,又如此干脆地将自己女儿置之脑外。
      他是怕,是怕在女儿的身上,见到崇妃。怕自己对她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怕相思成灾无药可医啊!
      他避开了相思,却教他和崇妃的女儿自生自灭。
      首次正视,却是离别之时。
      痛楚瞬间泛滥,不可抑制。“回去准备,七日后启程灿月国。”挥手,再无对视的力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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