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栖树》清月见

55、055 见面

　　远处，那结界入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缩小着。

　　但夙眠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上面，她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裴曳，只见裴曳突然转过头望向她，她的心脏顿时“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快得好似要蹦出嗓子眼儿一般。

　　“化龙，快！”裴曳急切地喊道。

　　夙眠睁大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随后依言化为龙身，亲昵地将裴曳紧紧缠住。

　　裴曳一脸黑线：“……我叫你化龙御风！”

　　被夙眠这么一绕，他更是寸步难行，眼睁睁地看着结界入口越来越小，几乎就要消失不见了。

　　“出不去了……”裴曳喃喃道。

　　突然，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色光芒，刺得他下意识地捂住双眼，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白云缭绕的青草地中。

　　裴曳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环境既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

　　这里是……

　　“殿下，这是我的元神之境。”

　　夙眠的声音自天而降，随后她轻盈地落到他的身边。

　　“身处元神之境，我们两个就不算红鸾迷境的异侵者啦。”

　　裴曳转身自顾自地坐下调息。

　　夙眠乖巧地跪坐在旁边，弯下腰，凑近了去看裴曳，“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嘛。你放心，只要他们发现迷境没有永久封锁，十二个时辰后迷境就会重启。”

　　她的瞳色中那抹绯红已然褪去，变得纯净无暇。

　　裴曳从灵海中取出净明草，朝着夙眠示意了一下，夙眠顺从地躺在他的膝上。

　　裴曳小心翼翼地将净明草的精华取出，然后轻柔地渗入她的双眼之中，心中想着，她瞳色有异，想必是曾经剖眼所致，等出去后一定要让鸟族的圣医好好给她瞧瞧。

　　丝丝凉意渗入眼中，带来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

　　夙眠侧着身子靠在裴曳的腿上，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轻声道：“我怎么还是看不见啊。”

　　“没有那么快。”裴曳轻声回应道。

　　夙眠又低声问道：“殿下，你刚刚生气了吗？”

　　刚刚被心妖蛊惑，让她深埋心底的邪念趁机翻涌而出，竟然对殿下做出那样的举动，等她奋力夺回理智时，已经晚了。

　　她静静地倾听着裴曳的回答，然而他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悄悄地抬起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然恢复如初，看得清清楚楚，急忙坐起身，将心如明镜取下，递给裴曳。

　　“殿下，我眼睛好啦，你拿着看我。”

　　裴曳一脸茫然。

　　“你闭上眼睛，在心里看，看到了吗？”夙眠急切地追问，“怎么样，我身上有光吗？”

　　裴曳睁开眼，拾起那心如明镜看了看，“这东西能让你看到我？”

　　夙眠一愣，“你，没有看到我吗？”

　　“什么都看不到。”

　　她一下子瘫坐在草地上，抬手猛地拍掉裴曳伸过来的手，“你不在乎我，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裴曳显得有些无辜，“可能要眼睛看不见……才能用这个东西。”

　　夙眠闻言冷静了几分，取过心如明镜闭眼感受。

　　裴曳依旧，浑身散发着光芒。

　　“只有我在乎你，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你心里没我！”

　　她将心如明镜的功效说给他听，说完后狠狠一跺脚，远远地走开了。

　　裴曳再次紧紧握住那面镜子，可他的心中依旧是无尽的漆黑。

　　不可能啊，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自己怎么可能不在乎眠眠呢，可为何从这镜子里看不到哪怕一丝的光亮呢？

　　他脚步略显沉重地慢慢走过去，然后挨着夙眠缓缓坐下，夙眠却扭过身子，以背朝着他。

　　“眠眠，说不定这镜子认主，你用过了我确实就不能再用了呀。”他的声音轻柔，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揽住夙眠的双肩，“你转过头来看着我呀，我怎么会不在意你呢，你怎么宁可相信一面镜子，也不相信自己内心的感觉呢？”

　　“可是……”夙眠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小嘴微微撅起。

　　“别生气了。”他低下头，慢慢地向她的额上靠近，眼看就要碰上时，夙眠却突然将他推开，“哼，花言巧语罢了，我不信。”

　　她扔下裴曳，脚步匆匆地往境外走去。

　　裴曳道：“还没过十二个时辰，你现在出去，迷境会被封锁的。”

　　“我不在意了，不在意了，反正你也不爱我，索性就和我一起老死在这里面好了。”

　　“眠眠，你冷静点。”他拉起夙眠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你看清楚，这朵花是为你而开的。”

　　夙眠的指尖微微一颤，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那漂亮柔软的花瓣，又抬起眼眸看了看裴曳，喃喃地道：“为我而开……”

　　“对，为你而开。”

　　他将夙眠拉入怀中，夙眠似乎慢慢冷静下来，安静地靠在裴曳肩上，一边嘴里喃喃着：“那得藏起来，不能被别人瞧见了。”

　　她垂下双手，紧紧地将裴曳拥住。

　　再抬头时，眼底突然红光乍现。

　　“那殿下，再为我开一次吧。”

　　裴曳低头看见夙眠瞳色变成了绯红，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禁发出一声：“呃……”

　　紧接着，夙眠踮起脚尖，猛地吻住了他的唇，裴曳先是一惊，随后闭上了双眼，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吻中。

　　.

　　迷境再次开启，传来族长的呼喊。

　　两人恍然间如梦初醒，匆匆离开了红鸾迷境，回到鸟族。

　　鸟族圣医走上前来，替夙眠仔细地把了脉，随后说道：“眼睛已经完全大好了。”

　　裴曳道：“再看看她有没有别的什么病。”

　　夙眠在一旁默默不语。原来在殿下心里，自己是个有病的。

　　圣医捋了捋胡须，拿起一把长镜对着夙眠认真打量起来，忽然，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夙眠的灵海处一动不动。

　　他探出手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开口道：“龙主是否强行压制了一些东西？”

　　夙眠微微挑眉，这鸟族圣医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碍于裴曳在场，她只好凑近圣医耳边，轻声地将事情的原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圣医听完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凡在世间，皆有欲念，龙主何必强压呢，这样做反而更容易适得其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压制的欲念给反控住了呀。”

　　夙眠低下头，瞄了一眼裴曳的衣摆，低声说道：“可欲念太多，总归不好。”

　　圣医也看了一眼裴曳，微微一笑，接着道：“人之常情罢了，龙主听老夫一言，顺应自然吧。”

　　夙眠皱着眉头道：“可……要怎么让这两股力量合并呢？”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尚需等待时机呀。”

　　离开圣医殿后，夙眠迈着小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在裴曳身后大约一尺的位置。

　　那番话殿下也听到了，他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吗？

　　裴曳确实是有话想说，只是此刻有些羞于启齿，他缓缓回头，看到夙眠那琥珀色的双眼，顿了一下，开口道：“眠眠，我想了想，觉得你……”

　　“别说！”夙眠连忙出言打断，“我知道，我会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欲念的。”

　　裴曳笑着摇头，柔声道：“我想说，你对我有欲念也没什么不好，见色起意也罢，反正不都只有我吗？”

　　只见夙眠眼底的猩红一闪而过，似乎有蠢蠢欲动之象。

　　她紧紧握住裴曳的手，问道：“殿下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

　　她贴近一些，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可我若说，欲念其实并未完全压制，被压下的都是一些不得了的念头……你后不后悔呀？”

　　裴曳眉头微微一动。

　　她轻轻抚着他的脸，笑容愈发灿烂，“殿下啊，你这是好奇的表情吗？”

　　裴曳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该商量正事了。”

　　“别转移话题嘛。”

　　“你说，我什么时候来龙族提亲？”

　　夙眠先是一愣，随后捂着嘴巴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确实有些好奇。”

　　她紧紧抓住裴曳，连连摇头，“别转移话题，现在咱们说的是提亲！快说，快说什么时候来？”

　　裴曳无奈地笑了笑，缓缓说道：“按照我们柏桑族的规矩，提亲前六个月我们不能见面。”

　　“六个月！”

　　“嗯。”

　　“一面都不可以见吗？”

　　“嗯，族人说见了面会不吉利。嫌久啊？”

　　“不，只要能娶……嫁给殿下，六百年我也等！”眸底闪过不舍的思绪，但语气却坚定不移，“分开之前我要好好亲亲你。”

　　夙眠踮起脚尖，两人紧紧相拥。

　　虽然几百年间他们都有过分开的时候，但此刻这六个月却仿佛比几百年都难熬。

　　在漫长的拥吻后，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第二日，朔白怀揣着信件脚步匆匆地来到九鼎宫。

　　裴曳正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公文，听闻声响，他缓缓抬起头，那俊朗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温润。

　　朔白走上前，恭敬地将信递到他手中，裴曳接过信，一看便知是夙眠所写，与信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一串闪烁着奇异光芒的龙鳞手链。

　　夙眠在信中写道，拔鳞片的时候真是痛彻心扉，但只要一想到他，似乎所有的痛苦都能咬牙忍受。她把这珍贵的鳞片串成手链送给他，希望他每一次看到手链时心里就会想起她。

　　裴曳轻轻摩挲着手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随后又微微摇头，似是对她这般孩子气的行为感到无奈。

　　他低头看看自己，缓缓抬手从灵脉处取下两片墨蓝色灵叶，郑重地交给了朔白。

　　在遥远的东海龙宫。

　　夙眠正仔细地清点着宝库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进箱子里，这些都是她将来的嫁妆。

　　每日她都会守在大殿中央那棵巍峨的神树旁，悉心地为神树松土、浇灵液，用心地照料着。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朔白那原本健壮的双腿都快跑细了。

　　六个月的时光确实难熬，渐渐地，仅仅是每日的书信往来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彼此的思念。

　　裴曳继位之时，魔族大宴，夙眠作为龙主自然理应到场。

　　宴席之上，她戴着帷帽，透过那薄薄的一层黑纱，眼神中满是眷恋，痴痴地望着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她在心中暗想：这总不能算“见面”吧！

　　裴曳面带官方的客套笑容，端着酒杯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这杯酒敬龙主远道而来。”

　　他修长匀美的指节，指尖带着淡淡的粉红，骨节分明，白皙如玉。这样的一只手递过来的哪怕是毒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喝下去。

　　夙眠伸出手，轻柔地握住裴曳的手腕，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缓缓滑过手背和指尖，却并不去接酒杯，而是引着他的手往前伸入，接着她轻轻撩起半边纱，微微仰头，用那娇艳的红唇饮下了他杯中酒。

　　裴曳轻咳一声，眼神定定地看着那黑纱，轻声问道：“再来一杯吗？”

　　夙眠轻轻摇头，很快却又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紧紧相握，手心滚烫无比，仿佛在诉说着她对他那无尽的思念。

　　宴会结束后，裴曳送走其他宾客，快步回到大殿，然而夙眠原本所在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他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处。

　　鹰九走进殿内，恭敬地道：“尊上，龙主让属下转告您，她先走一步，免得……对您恋恋不舍坏了大事。”

　　裴曳轻声“嗯”了一下，此时酒意也逐渐上头了，他伸出手掌抵着额头轻柔着太阳穴，然后慢慢走回七鼎宫。

　　他推开门，殿内的珠灯瞬息间全部熄灭，前脚刚站稳，黑暗中便涌起一股异动，突然将门猛地一合，将他抵在了门上。

　　他掌心的一击暗雷在嗅到熟悉的龙气时闪烁了一下，便黯然陨灭。

　　一只手缓缓滑下来，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间。

　　“殿下，这不算见面吧？”

　　夙眠那带着一丝狡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