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旧日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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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长公主闻言，先是怒道：“他们好大的胆子！战败竖子，也敢肖想我大周与他们和亲？”
只是话音刚落，长乐便想到楚晏方来时说的那句“宁表妹的婚事”，面上失色，看向楚晏。
“近年来陛下与姑母频频因为北境将领的去留产生冲突，先是雍州主将孟伍，后是北境军副将李省。北凉岂会不知？知道了又岂会无动于衷？”
楚晏迎着长乐长公主惊痛的目光，言语沉着，却字字诛心。
“我猜这次北凉必会开出丰厚条件求娶您与蔡将军之女，目的就是让我大周君臣离心。和亲一事是不光彩，但是战胜一方以宗室女下嫁，既能以秦晋之好换战后的安养生息，又可在议和的基础上再得利益。”
“到时，皇帝与朝臣只会说蔡家，满门忠义。”
话音方落，厅中便响起茶盏碎裂之声。
楚晏强撑病体起身，站在一地碎瓷前，朝长乐长公主郑重一礼。
她直身肃然道：“我今日造访，是为保全宁表妹与邹将军，更是为大周基业倾尽绵薄之力。姑母可愿听我一言？”
长乐长公主此刻惊怒交加，却只能在失态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再心有芥蒂，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端王，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助她化解眼前窘境的人。
她勉强扯出一抹礼节性的浅笑，“殿下赐教，愿闻其详。”
“姑母清楚，陛下是心软慈善之人。天家威严不可挑战，但除此之外，陛下并非不留情面。”
长乐长公主听出楚晏的言下之意，眉头轻攒。
“当务之急是既要保住邹将军性命，又要避免宁表妹远嫁。邹将军这罪名……姑母若是愿意退一步，不阻拦陛下抬举曹暨，再上书陈情一番，想来邹将军便可保全。”
楚晏知道她心中所忧，继续劝道：“我想邹将军与北境诸位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们应当比我更不愿强姑母所难。这不是弃车保帅，而是保存实力。”
长乐长公主叹道：“我何尝不懂，只是于心有愧。”
默然良久，又道：“还望端王殿下能帮我照拂一二。”这便是应下的意思。
楚晏颔首，“自然。我知道姑母因为近年来北境出身的将领动辄得咎一事感到不安，但您既是大周长公主，陛下胞妹，太后亲女，未来的皇姑，又曾以公主之身屡立战功，声威卓著。只要您冷静自持，谁又能真正威胁到您的地位？”
“旁人的忌惮与自己的底气，本就是一体两面。”
长乐长公主面色稍霁，楚晏却将话头引回最初，“至于宁表妹的婚事，姑母多了解一下陛下的想法，也不是坏事。”
长乐长公主心下了然，这是怕她心存犹疑，让她先上书试探皇帝是否真有让安宁和亲之意后，再做定夺的意思。
于是她轻叹道：“殿下知道，我并非多疑之人。殿下今日金玉良言，长乐必将铭记于心。”
闻言楚晏却摇头道：“我今日之言，不为挟恩图报，更不为争储夺权。一来，姑母与表妹都是我的至亲，我襄助一二，是理所应当。二来，若君臣离心，便是我大周之祸，为我大周子民能安居乐业，我也必不会袖手旁观。当然，还有一层缘由……”
她面上的笑容透出一份难以辨明的苦意。
“姑母日后便能明白。若是姑母不喜欢欠这个人情，等我日后蒙难之时，姑母替我说上几句好话，便算还清了。”
*
长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恭敬将楚晏送至门前，眼见她动身才离开。
解决了一桩要事，楚晏方才有了松口气的心情。只是人一旦松懈下来，病痛的侵扰就开始愈演愈烈。
楚晏强撑着坐在马车里，本就比男子艳丽的五官因高热蒙上一层浅绯色，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竟有何郎敷粉之感。
“主子，我们快回去吧。”许常是瞧见她出门时的脸色的，因此一向波澜不惊的人，此刻的语气也浸满担忧。
“我不要紧。”楚晏轻喘口气，“回去吧。”
*
楚晏将息几日，病情总算有所好转。虽然病容未褪，强打精神下的进退起坐倒也一如往常。
这日，楚晏安静等着宫女为她束发更衣。等收拾得差不多，珍珠也正好取回了一件月白色狐裘为她系上。
楚晏虽然比一般女子略高，但身量与男子相比毕竟小了些，因此多数时间不是着宽松的外衣便是罩着厚重的披风。
“殿下还未大好，此次再去永安公主府上参加赏梅宴，可一定要当心身子。”珍珠为楚晏裹了一层又一层，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
这位“永安公主”是楚晏的长姐，也是先孝懿纯皇后的独女。她府上有座香雪园，冬日里梅花开的极好。
不过今年的赏梅宴应当另有它意——皇三子康王楚阳的婚期将近，但他的孪生兄弟宁王楚昭的王妃人选还没有择定。
楚晏浅笑一下，目光却看向面前的铜镜。镜中人虽然唇色寡淡，但因为眉眼秾丽，倒也并不显得虚弱无力。
平心而论，她的长相不够棱角分明，五官也颇为精巧。但她长到十几岁也还没有因容貌惹人怀疑，其原因归结于她的生母废皇贵妃梅氏。梅氏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楚晏的长相又几乎遗传了其母的所有优点，因此旁人大多只说她“男生女相”，而不会怀疑她的性别。
她合上双眼，轻呼出一口气。珍珠看她居然流出几分紧张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提起来，可明明她事先并没有吩咐什么要紧的安排。
他离加冠成人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若论亲缘，永安公主更是他的表姐。
楚晏心道，知己难得，盼望相逢。
容璟……他应当会赴宴吧？
*
天色晦暗，不知这场冬雪何时落下。
楚晏刚至香雪园，便有不少贵族子弟上前行礼寒暄。鉴于楚晏这阵子在回忆前尘往事上颇下功夫，倒也没出什么叫不上旧友名字的岔子。
楚晏同他们应酬了一会，竟暗暗觉得有一道目光始终凝聚在自己身上。
然而不消片刻，永安公主的贴身侍女便来请她去正厅小叙。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一遍周遭的人群，温声吩咐珍珠去马车上取些东西，方才移步。
行至前厅，一位身着郁金裙、外罩芸黄盘金丝袄子的女子端坐于主位。楚晏未及行礼，就被她起身扶住。
永安公主长相颇似先皇后，面如牡丹，周身气度既给人端庄华贵之感，也丝毫不失温柔娴雅。
不过她待自家关系亲厚的子侄，态度却颇为亲和随性。
她拉着楚晏，神色关切道：“听说晏儿近来一直病着，本来我不想让你出来走动，白白受了寒气，但是又怕你总呆在宫里气闷。瞧着天色一会像是有场雪的，要我说，你今日也别出去应酬，也别可惜这红梅香雪的景儿，就陪着长姐好好说说话。”
楚晏微笑颔首，“我都听皇姐的。”
楚晏坐定，浅尝一口杯中茶后便笑吟吟道：“劳烦皇姐挂心，这庐山云雾可比我宫里的要好上许多。”
见她满意，永安公主也透出几分高兴神色，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便有侍女进来通传，“公主，四殿下，容家大公子到了。”
此言一出，楚晏竟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的袖口。
在她心绪莫名纷杂之际，已有人走进厅内。
来人一袭霜色袍衫，长身玉立。明明是平常的礼数，却因其霞姿月韵而令人瞩目。待其起身，更显出周身的气质温润、进退得宜，一举一动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纵然是这样的气度，旁人也难以忽略他的样貌——鼻峰高挺，眉眼间骨相深邃，然而瞳色偏浅，肖似琥珀，仿佛总带着点温情看这世间。这使得他虽然为人沉稳持重，心有成算，却不会给人城府深沉之感。
即便是当世大儒通一先生，初见此子时，竟也发出“秋水为神玉为骨”之感叹。
永安公主看向厅前的两人，语带调侃：“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我看这满园的人都不如我有眼福，得见这红梅与修竹相伴之景。”
容璟想来是被这位表姐说得不少，也只能淡然一笑以作回应。
这一笑，正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之景。
楚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有隔世之感。
容璟九岁便入宫做她伴读。两人师出同门，皆拜通一先生为师，同学经世致用之道。他们志趣相投，又有九年朝夕相对的时光。楚晏心中，实则早已将他视为毕生知己。
前世，楚晏曾想，即便自己无法成为这场波诡云谲的夺嫡之争的赢家，她也希望容璟能前途顺遂，成为大周的中流砥柱。
容璟入座时对上楚晏的目光，温声道：“许久未见，殿下清减了些。”
或许真是相隔一世的原因，楚晏竟觉得他的声音沉郁不少，似藏着千般未明情绪、万般未尽之言。
她微微颔首，权做回应，“劳容兄挂怀，我已大好了。”
“好个容大公子，我还以为你是想起我这个表姐了。如今一看，你准是找由头见晏儿来了。”永安公主掩面笑道。
容璟面上流露出半分不自然，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永安公主又道：“你离冠礼也不过一年了，我这弟媳可有着落？”
容璟无奈道：“公主莫要取笑了，我尚未……考虑此事。”
永安公主饮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想来真是可惜。我们晏儿还没出生时，父皇可是有意把她许给你的。奈何天不随人愿，四弟投了男胎，不然今时今日，我这表弟媳妇，就该有着落了。”
二人虽不是第一次听这说法，但都有些面热。楚晏更是千般回忆涌上心头。
她十八岁身份暴露，朝野皆言她弄权、欺君，一时成为众矢之的。曾经一副父慈子孝做派的皇帝耐心不再，仓促间便要为她择婿。
也正是那一年，容璟成为了大周开国后第一个未及而立便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世人皆道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从此青云平步，亦非难事。
楚晏以为，容璟的命途正如她曾预料，也是真心期盼的那般——为万民计，为天下谋，成为一代名臣。
自然也会与她……渐行渐远，直至再无瓜葛。
然而曲江宴上，皇帝问他有何心愿时，他直身跪于天子、朝臣与诸多同榜前，语气郑重：“臣与公主，有一桩旧日婚约。”
顷刻，皇帝与朝臣面色皆变，容璟却俯首执意道：“请陛下，恕臣冒昧，允臣所请。”
那一日，他本该红衣策马，看尽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旧日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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