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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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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三皇子府东北侧的庭院中,有一间名为听雨轩的屋舍,便位于那片荷塘的正北边。这屋子虽不够宽敞,但在木瑶搬进院中之后,慕容恒便将自己的书房搬进了这里。
此时夜色已深,窗外下起了阵雨。雨滴敲打着轩外的芭蕉和荷叶,本是令人心旷神怡之事。偏生夏日的雨轰然而至,夹杂着雷声滚滚,让屋中烛火摇曳不定,凭白让人添了不少烦躁。
见雨势变大,慕容恒将能看到荷塘的窗重新闭合,上了栓。就像是他接下来即将揭露的秘密一样,必须被紧紧地锁在他们彼此的心里,不能透露半分。
“小七,你觉得那些修仙的人修行是为了什么?”
木瑶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木三思告诉我,他们修行,修的是本心,是为明心见性。讲求的是去除多余的欲望,清除自身的杂念,顺应天命道法,向善而生,终至大光明。”
“……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我问他,所以你们这些仙人才要保护凡人,维持世间公平正义吗?他说是的,修仙门派立于世间,为的就是涤荡邪祟,还人间一个清净美好。”
“就像话本子里写得那样呢。”木瑶感叹道。
“可这,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这些修仙门派其实修的是为所欲为的力量,求的是无人管束的长生。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们毫不关心。”
皇城里尊贵的皇家守护,这个职位对于凡人来说高不可攀,在那些修仙门派内却是大部分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职位。当然,他们千重门也不例外。
大家都知道那个关于凡人帝王身具皇朝气运的说法,但那又如何呢?这对他们的修行有任何的助益吗?去保护他的话,他身上的气运就能为他们所用吗?都不能。
相反,前往帝都担任皇家守护,一去就至少三十年。也就意味着远离门派核心,不能享受门派对弟子的大部分待遇,所弥补的仅仅是一点点的门派点数而已,这些点数甚至不过是二十次乙等任务就能得到的奖赏。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浪费三十年呢?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木三思和李广不过区区筑基期弟子,怎么敢反抗派内位高权重的长老?
所以为了发泄这份不满与郁气,他们选择对凡人下手。
这不过是这些名门正片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一份完全没有好处的驻扎任务,不给弟子点甜头,他们是坚持不下去的。所以只要不闹大,门派内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必定会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对吧?
这事儿也不是他们千重门一家这么干。
比如说先皇时期,也就是慕容燎的父亲那一代,当时的皇家守卫是乾元门的弟子。仅仅因为右丞在遇见他们时数次未曾行礼问安,便刻意栽赃陷害右丞谋反。虽然闹得很大,连坐右丞家的九族死伤800多人,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不过是些凡人罢了,哪里比得过他们修士珍贵。
而相比其他那些动不动就让凡间血流成河的家伙,李广和木三思可谓是十分克制了。
李广是个奇怪的人,他对于大多数的事物都没有欲望,唯独在女人上很有自己的讲究——
他只喜欢人妻。
所以从他赴任皇家守护后,帝都中所有漂亮的新嫁娘的初夜,就全部只属于他。如果那晚的经历取悦了他,那么之后他还会多次前往那位夫人的账内,与之一度春宵。常年累月下来,就算修士怀孕不易,也不知道帝都里有多少是他的骨肉血脉。
当然,这件事就像之前的皇家守护们所做的那样,没有引起任何不良影响。因为他们千重门别的不行,在幻术一途上可谓是登峰造极。他们虽然只是学了个皮毛,但对付区区凡人也足够了。因此就算李广在帝都过着比皇帝还享受的三宫六院生活,也没有任何人苛责他。
包括并不怎么赞同他行为的木三思。
“最近流传在帝都的关于妖魔掏心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说到这里,慕容恒突然提及了这个话题。
木瑶点点头,“听说连隔壁侍郎家的公子和少夫人也遇难了。”
“不是妖魔,是千重门新来的皇家守护。”
“……什么?”
“李广死了,他之前用幻术控制的那些人全都醒了过来。他们为了不让这事儿闹大,影响千重门在外的声誉,便假借妖魔作祟之名,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了口。”
一直以为在保护帝都的皇家守卫才是这起妖魔作祟事件背后的凶手!
木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有多少人……知道李广的事?”
“不清楚,但目前已知的就已有上百家,近三百多人遇害了。”
就为了掩盖李广一个人做下的丑事,他们竟然杀了三百多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做呢?还有天理吗?!”
“天理?在那些人眼中,我们凡人与蝼蚁无异,杀便杀了,根本不会在意。”
“那、那木三思呢?难道他除了跟母妃,还、还……”
“木三思不像李广那么变态,也没有那种压迫凡人取乐的特殊嗜好。他只是……冷眼旁观罢了。”慕容恒讲到这里,眼中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一边在我面前讲述仁义道德,一边却任由自己的同伴在帝都肆意妄为。”
嘴上说自己不认同李广的行事,却从来不制止,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支持吗?
“过了这些年我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公平正义,仁义道德,说的都是他们那样的修仙之人,与我们凡人毫无干系。当然,他口中所谓的爱也是一样。”
“……爱?”听到这个字眼,木瑶有一瞬间的恍惚。从他们这样完全不在乎凡人生死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未免太过荒谬。
“谁爱谁?”
“木三思说,他爱你的母妃。”
在来到帝都之后不久,木三思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一个他随手救过的女人,一个即将被选入皇宫,成为慕容燎嫔妃的女人——
东皇州第一美人,方凝。
他知道方凝并不想入宫,也提出过带她离开帝都的建议,但被方凝以家族的安危为由拒绝了。眼看着方家十里红妆将她送入皇城,眼看着她即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李广的怂恿下,木三思最终决定替代慕容燎。
往后每当慕容燎想要亲近方凝时,他都会用幻术让慕容燎睡着,自己代替对方去与方凝见面。久而久之,木三思连慕容燎与方凝白日里见面也无法忍受,只要慕容燎踏入翠璃宫,他都会替代他。
方凝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是皇帝慕容燎,而实际上从头到尾,与之亲近,与之欢好,陪伴她,爱她,照顾她,让她生下子嗣的都是木三思。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
不顾对方意愿,蒙蔽对方意识,说到底不就只是为了占有吗?又有什么资格谈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其实母妃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跟木三思偷情对吗?她一直以为那是父皇对吗?”木瑶激动地拽住慕容恒的胳膊,眼眶泛红地望着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干笑了两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母妃没有背叛父皇,没有,没有背叛……那父皇为什么还要赐死她,她是无辜的,母妃是无辜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也明白为什么父皇会这么做。
心理上的忠贞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母妃还是跟别的男人私通,甚至生下了她这个孽种啊。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父皇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原谅她。
——就算她真的是无辜的。
“父皇没有赐死你母妃,她确实是自缢而亡。”
木三思在方凝进宫之后长达八年的岁月里,一直都以慕容燎的身份待在方凝身边。久而久之,他开始不满于这种因幻术和欺瞒带来的“爱”。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他看来,他与方凝已经是事实上的八年夫妻,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有着木瑶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开始幻想,若是自己能够以自己的身份站在方凝身边,再也不用躲藏,不用掩饰,名正言顺地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该是多好的图景。
方凝不也不喜欢这座精致如囚笼般的皇城吗?
他可以带上她和他们的女儿一起离开,带他们去看凡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美景,给他们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快乐。这是只有仙人才能给予的爱,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未来,区区凡人怎么会拒绝呢?
“我娘拒绝了,所以她死了。”
被践踏的感情,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屈辱,连同她的尊严她的意志,一切的一切全都被这个以爱为名的男人踩了个粉碎。活下去继续做木三思的玩物,不如玉石俱焚。
换了她,也不可能会有第二种选择。
杀不了他,就只能杀了自己。
之后的事都是她知道的了。
方凝死后,木三思心灰意冷,绝望之下甚至想过随方凝一起离开,为此还生了心魔。当他恍惚之时,一直靠他维持的皇宫幻术也随之解开,他与方凝发生的一切终于暴露。然而他在这种时候却决定为了平复自己的心魔闭关,全然不顾自己留下了多大的烂摊子,也完全不管自己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是否会因此大难临头。
皇帝慕容燎在得知此事后自然大怒,为了避免这个皇室丑闻传出,直接诛杀了翠璃宫内的全部宫仆。曾经最受宠爱的七公主慕容瑶被证实根本不是他的亲生骨肉,盛怒之下的慕容燎差点直接下令赐死她。
关键时刻,是慕容恒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让慕容燎改变了注意,改将她关入冷宫幽禁终身。而她的这个生父木三思却因为“情伤”将她丢在宫中不闻不问,等时隔多年她被慕容恒从冷宫接出皇城后,才恬不知耻地跑来跟她相认。
如今想来,他当时竟然还说过什么“虽然你的母亲负了我,但你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能不管你”之类的鬼话,简直不要太好笑。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木三思跟李广也因为争执同归于尽了。可他们即便死后,仍旧如同一道悬挂在帝都人头上的铡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我也会因‘妖魔作祟’而死吗?”
她是木三思和方凝的女儿,是皇家守护与皇妃偷情留下的孽种,她的存在就是属于木三思的原罪。“妖魔”已经吞噬了那些能证明李广罪行的人,下一步是不是就轮到她了?
“不会的,我都安排好了。”慕容恒握住了她的手,笃定地说,“慕容瑶已死,死于惠安的一场大火。现在的你名义上是皇后赐给三皇子做侍妾的美人,在这三皇子府中,除了一直陪着你的平儿,再没有其他人认识过去的你。”
“侍……妾?”
原来她在恒哥哥府中的身份,是侍妾吗?
慕容瑶已经死了,她成了无根无萍之人。
恒哥哥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她应该感到感激才对。
可慕容恒的这句话依旧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砸在了她的头上,让她一时心绪起伏不定,更是说不清是欣喜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
“对不起小七,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更好地掩人耳目地把你藏起来。”
他爱怜又难过地轻抚她的眉心。
那被层层香粉遮盖着的,是日渐红艳的银莲花印记。
他不知道颜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内心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一日不见着她都患得患失的。也许有别的办法可以将她继续养在外面,但是那样他肯定无法放心。
如果木三思死前说的都是真的,那现在的小七对那帮没有任何底线的修仙之人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世间最强的灵丹妙药。哪怕他们还不知道人型仙芝就是她,他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所以,让我做你的侍妾只是为了保护我吗?”
木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有很多复杂难明的思绪,然而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纷扰扰之中,她竟然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甚至心底里还带着某种隐晦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慕容恒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回答,这个问题让他心里一惊。
“当然。”他如同掩饰一般飞快地答道。
低下头,想要探寻木瑶此刻的表情,却只能看到她头顶可爱的发旋。
害怕看到她那双总是盛满甜浆的眸子里出现怨怼的情绪,却更害怕她察觉到自己心思而疏远他,再也不肯靠近他半步。
早在木三思和方凝的事曝光后,他的父皇准备赐死小七开始,慕容恒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失去她的恐惧之中。从最初担心她在冷宫过得好不好,到如今担心她会不会被突然出现的修仙之人掳走,这份沉重的感情早已超越原本应有的界限。
将她藏进府里其实有的是借口。可以让管家收养她,可以让她当婢女,甚至可以做个花匠。但从他考虑这件事起,想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让她以自己的女人的名义进府。
这样就算得不到,他在名义上也占有了她。
——仔细想想,他跟木三思真是一样的卑劣。
“这样啊。”木瑶抬起头,露出她一贯挂在脸上的纯净笑容,问:“那、那我还能继续叫你恒哥哥吗?”
“当然可以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