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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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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乔岩真人是否知情?”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第一时间意识到闻夕这个问题代表着什么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以及恶狠狠地喘着粗气,死瞪着这边的乔岩,所有人都在等待乔瑞的回答。
“老不死的可不知道我入魔。”
几声如释重负的隐晦出气声响起。
“说什么废了我的修为才能保住我的命,根本就是放屁,他就是怕了萧齐数那个老匹夫!哪家门派的长老活得像他这么窝囊的?成天被人呼来喝去,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还说什么跟我一刀两断,嘿,我随便哭一哭,他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地把我请回来?我毒杀林海天那个老不死的之后,还不是乖乖帮我擦屁股?我不过就是在萧齐数的熏香里放了点料,让他旧伤复发不得不闭关。还是他狠啊,派人散播云海秘境有幽魂草的传言,然后故意透露给林婉儿,引诱她前往东海,最后直接炸了云海秘境以绝后患。”
“不,不是的,我没有,是瑞儿在胡说,对,是他在胡说!”
难以置信的目光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地转向乔岩,刚刚还扶着他肩膀的真传弟子震惊地愣在那里。
林婉儿没有第一时间去逼问他,仿佛已经没有向本人确认的必要了。她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胜券在握的闻夕,很想问一句,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
不,其实她也该猜到的。明明二长老露了那么多破绽,做了那么多平时不会做的事,说了那么多不会说的话。可她还是没有想到,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
在确认魔修就是乔瑞时,她的内心涌起了多么大的喜悦啊。
如果这件事是乔瑞一个人,或者说,只是乔瑞和他的狐朋狗友干的,就好了。
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恶人犯下了恶行,没有牵连到任何“好人”,在处决了犯人后,该是多大快人心的场面啊。
可是,事情总不可能如她所想,她的桃花源终究还是毁了。
不,其实在她爹倒下的那一天,或许更早,早在她娘抱着必死的决心生下她那天开始,就没有什么桃花源了。
林婉儿垂下眼,明丽的眸子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让闻夕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泪水从那双瞳中无声地溢出。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复了坚毅的表情,然后转向乔岩。
黔驴技穷的他立刻开始辩解:“之前瑞儿做错事,也是我亲手废的他,你看我都不知道他入魔之事。入魔之人本就已经疯了,他这是怀恨在心,才这么诬陷于我啊!”
“二伯……”
“婉儿,二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剑术也都是二伯亲手教的,二伯怎么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呢!当年你爹根本不想要你,还是二伯苦劝他和你娘,才有了如今的你啊!比起你爹,明明是二伯更疼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她感觉得到,她当然感觉得到。
跟总是对她要求很多的父亲,和总是板着脸的大伯相比,温和的二伯确实给了她不少的安慰。她甚至养成了习惯,一旦惹出了什么祸,第一时间就会跑去二伯那里躲着,等着二伯安抚完大伯和父亲之后,再讨巧卖乖蒙混过关。
之前出了事,她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去依靠二伯。
要不是从小的记忆太过温暖,她怎么会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二伯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呢?
“对啊二伯,为什么呢?”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过于空茫,但目光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乔岩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说到底,你只是更疼自己孩子罢了,是吗?”
疼爱自己的孩子,到底有什么错?
看着魂魄被困在御魂珠内,已经彻底没救了的儿子,乔岩想起了他刚出生的模样。
小小的,皱皱的一团,多么惹人怜爱啊。
瑞儿年幼的时候体弱多病,满脑子只想着玩。他就想着宠着他,不读书就不读,不练功就不练,只要他好好长大就别无所求了。
瑞儿第一次捣乱的时候,他觉得只是小事。
瑞儿第一次打断别人腿的时候,他以为不过是孩子间没什么分寸的打闹。
瑞儿第一次为了个玩具陷害师弟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孩子,连玩具都没能满足他。
直到瑞儿第一次杀了人,还毫无反省之心时——
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孩子养废了。
想要补救,却为时已晚。想要割舍,却又狠不下心。
当事情终于走到最坏的地步时,他看着中毒倒地的大哥和假哭装怂的儿子,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在儿子和大哥之间,他犹豫不决,他辗转反侧,终究心里的天平还是偏向了儿子。
“我也是没办法啊!”乔岩似乎是被那目光刺激到,条件反射地吼了回来,“我知道的时候,城主已经中毒倒下了。瑞儿他哭着说,城主昏倒前已经知道是他下的毒,让我救他。我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把他关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可是他再坏,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所以你就决定斩草除根,干脆连我也杀掉,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要你儿子偿命了?”林婉儿漠然地问,“二伯,你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要是当初没劝大哥大嫂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说不定大嫂就不会死,说不定事情根本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模样’?”
“我……”被说中了心事,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二伯您真是没变啊,总是这么优柔寡断。之前废掉乔瑞时,明明狠下心想要从此跟他一刀两断,却又念着血脉亲情。明明下定决心杀了我跟我爹保下儿子,却又留着我爹的命到今天。最后都已经决定要放弃乔瑞保存自身了,却又被我一两句话引出了真心话。”
林婉儿无奈地苦笑。
“你看,你连要打还是要跑,都还拿不定主意。”
乔岩掐着的符咒的左手抽了抽,又紧了紧右手握着的长剑,想要说点什么,又想要做点什么,最终却只是那样干站着,在林婉儿怜悯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他这一生,好像总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
强盗闯进他家时,母亲让他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逃走。跑到半路,妹妹扭伤了脚,让他丢下自己,跟弟弟先走,她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牵着弟弟的手不知所措,放心不下妹妹,背上她又跑不掉。
结果犹豫太久直接被强盗追上,就这样可笑地害死了最后的亲人。
从小一起长大,说好了将来要成亲的青梅。
陪他一起历练,出生入死的师妹。
他不知道该回应谁的感情,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谁都不受伤害,所以拖着,拖着。
终于,师妹为了救他而身受重伤,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剑。
他因为愧疚,终究还是抛弃了青梅,选择了师妹。青梅从此销声匿迹,而师妹很快便知道他对她根本没有感情,不想拖累他一辈子,生下瑞儿之后没多久就自尽了。
谁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
而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他的瑞儿,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他一直都在努力,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做个好人。
所以在决定替瑞儿隐瞒之时,他就决定做个坏人了。
“算了吧,二伯,你没有做坏人的天赋。放下剑,束手就擒吧。”
林婉儿的话像是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他的胸口,鲜血淋漓。
他明明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人,明明只要想,随时都可以逃走,甚至可以在走之前带走在场大部分人的性命,完全没必要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可他做不到,看到那些平日里尊敬的目光变得震惊,变得畏惧,他甚至没办法保持冷漠的心。
就算是到了最后,他果然还是个没出息的人。
“我这一生,到底还是一场空啊。”
乔岩苦笑着松开了手里的符咒和剑,沉默地闭上眼——
自爆了丹田。
“既然决定做个坏人,至少在死前挣扎一下,拉几个人替自己陪葬啊。”
阴柔的青年一袭锦袍,坐在内城边缘眺望着下方这一场闹剧,讥笑出声。
“真是蠢透了,乔瑞说的没错,他这老爹真是个无趣到了极点的男人。唉,还是他好啊,狠得下心,又有那么多花样,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不死,还能带回去玩上两天,可惜了。”
他一支地面,动作潇洒地站起身,开启了传讯符。
“虽然这次没能连林婉儿一起弄死,但姜清岳还被困在西海,这林海天肯定是没救了。最多再有三天,他必定神魂俱灭。衾如,这可是一个合体期。怎么样,这赌约可是我赢了哦?”
“这不是还有三天吗?”符中传来一个极软极媚的女声,“别那么心急嘛~”
“我可是等这一天很久了。”说着,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衾如,我可跟那些不中用的男人不一样,绝对让你欲·仙·欲·死。你可得在琅花宫做好准备,好生休养,别到时候被我干到昏死过去,体会不了那极上之乐,嘿嘿嘿,可就亏大了。”
“讨厌~”对面娇嗔了一下,转回正题,“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哦。”
“放心,只要林海天那老家伙一死——”
话音未落,一个突兀的声音横插进了两人的谈话中。
“恩,老夫一死,就怎么样呢?”
青年吓了一跳,立刻收起传讯符,朝着声音的主人望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
“林海天?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袍勾勒出他修竹般的身材。没有低阶修者外放的附体神光,宁和的双眸中也没有中阶修者神光内敛的迹象,他就像是个路过的普通凡人,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出了可怕的存在感。
“哦?这问题倒也稀奇。此处乃是临源城,老夫作为城主,出现在家中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不可能!”青年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明明身中噬心散,我亲自查证过的!”
“既然有这么多疑问,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吧。老夫也有不少问题想要问问你,这位道友不知意下如何啊?”
青年再退一步,面露不甘,却动作十分迅速地捏碎了手中的法器。
一道白光闪过,彻底消失了踪影。
“想逃吗?”
林海天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顺着法器残留的灵气一路追踪,最终断在了九州与东海的界域边界处。
东海……果然是魔宫吗?
是又在计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还是又一次仙魔大战的前兆呢?
“爹?你好啦?”
还在思索各种缘由的林海天一抬头,就见到自家红彤彤的女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的模样。
“你怎么砍个人把自己搞成这样?染着一身血到处乱跑成何体统。还不回去沐浴更衣?”说完还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林婉儿不退反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扑住他,开心地大喊。
“哇,爹你没事了,爹你好了!”
林海天僵住了。
想到这段时日自己确实让女儿担心了,他还是不自觉地收回了想要推开她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林婉儿的脑袋。
然而,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软化,就发现自家这坑爹的死丫头正在把她那一身血全都往他身上蹭,顿时脸色一黑,一把揪住她后领就往身后一丢。
那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一看就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了。
闻夕到达内城时,看到的就是这老父亲嫌弃女儿随手乱丢,女儿一脸傻笑着摔了个狗啃泥的一幕。
闻夕:恩,是亲生的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