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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章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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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待会儿开会你最好别像平常一样耍嘴皮子,今天情况有变。”海外例会前,老齐悄悄给曹旭建议道。
“什么情况,难道公司股价要跌?”曹旭好奇道。
老齐挤眉弄眼示意他朝会议桌一头看,“今天小金总来公司时间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而且一进工区我就感觉到他气压低沉,据说,小金总早上刷脸进门时,AI欢迎小助手还提示他注意心情调节。”
“我们那AI不是被称作智障AI吗,这也有谱?”曹旭抓错重点道,老齐“啧”了声:“总之你收着点。”
曹旭寻思一阵,八卦劲上头:“诶你说,金总监这是投资赔钱了还是项目进展不顺啊?”
“我哪知道,说不定是感情问题。”老齐随口敷衍了句。
“这不能吧……昨儿不还是七夕吗,哪有人在七夕分——”
许是声音略大,金向棠视线挪过来,冷淡扫了眼,两人及时噤声,然后在接下来一小时内,深刻体会到今日会上气氛高压,几个延期项目组负责人在金向棠不着温度追问下纷纷给出最快交付承诺,原本推不动的合作部门也在金向棠现场电话施压下不得不让步……
会议结束后,众人邀着午饭陆续离去,几个手下问金向棠要不要一同,他从报表中抬眼,微声称还有点事,等到屋内陡然安静,只剩他一人时,他才将文件放下,卸去刚刚的严肃。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聊天头像,出神看了半晌,几句话在输入框中增增减减,待好不容易汇集完整即将发出去时,一条租期还剩60天的中介消息跳到屏幕上,如同当头棒喝提醒他当下的无果之举,以及不可避免的断离未来,他撑在桌沿阖眼凝息许久,尚未关闭的投影仪将幕布数字投落在他身上,使其仿若身处冰冷的数据之海。
最终,他将未传达的话语悉数删去。
任锦欢来到秦恒病房,发现成家熙也在,正陪着张君华聊天,两人礼貌打了个照面,张君华洗好水果递予他们,称检查结果是良性,也算松下半口气,过几天会做肿瘤切除手术。
“张老师不用担心,这方面医院医师水平在国内都是独一档的,手术之后我帮忙再找个看护,省得所有事都压在您身上。”成家熙周全道。
任锦欢看了眼他带来的病人护理常用品,样样具备,张君华道:“谢谢你和小锦,这边事情我还应付得来,不用经常看望,希望不要耽误你们工作。”
两人慰问告别后,顺道回了公司。
临近阿拉丁园区,成家熙忽然开口:“你这一路都不说话,似乎心情不大好啊,怎么,七夕过得不愉快吗?”
任锦欢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成总很关心我吗?”
对方十分会意,立刻知难则退:“行了,不开你玩笑了。”然后又道:“秦老师这一病还不知多久才能回公司。”
任锦欢若有所指道:“成总看上去比我们战研内部人还要关注,刚刚在医院,你考虑得那么完善,衬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成家熙微微笑着,说:“那又如何,我到底是个外人,在秦老师心里可不及你。”
“你想说什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像大家常说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成家熙停在原地,瞥向他悠悠道,“相信我吧,你马上就能收到好消息。”
任锦欢没做评论,无所谓笑笑,朝办公楼走去。成家熙看着他背影,沉思后徐徐转身,脸上神情也逐渐消失,只露出叹然,前不久与秦恒的对话正浮现于脑内——
“老师,你知道我被向棠那边逼得紧,要是真让他把那些残留用户转移走,我今年的目标可就达不成了,所以,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上,帮个小忙,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提供你们那个项目的支援。”
“家熙,按理说我不应该插手你和向棠之间的利益纷争,但我这次选择帮你,主要为了小锦。”
“当然,我看得出来,你把经营分析组都给他了,已经说明一切,别人也许不清楚,但我们这些最早跟着你的人都知道,谁负责这个组,谁就是被你指定的未来部门一把手。”说到这里,他遗憾道,“老师,你是不是怪我当初离开行研,离开你?”
“家熙,我从来没有为此怪过你,相反,看着你现在发展不错我挺欣慰。”
“其实这两年我也怀念过当初在行研日子,你一手栽培我,是我的引路人,如果当初我没走,那是不是还能获得你的偏心,负责经营分析组的人会不会是我?”
秦恒缓缓道:“事情已经过去,每个人都有各自选择,我无法干预,所以家熙,没有如果,你我都需要珍惜当下。”
几天后,秦恒于手术前向战研内部leader群发了一条消息,除了病情告知,专门提到今后部门管理问题,“基于各组业务综合度考虑,本人休养期间由锦欢代为负责部门整体事务,协调内外合作,望大家互相配合,团结一心,共担辛苦,在此提前感谢大家。”
消息一出,战研工区内一片哗然,有关切秦恒身体的,还有担忧部门前途的,当然,更多的议论声则集中在那位临时负责人身上,不到一小时,各种不为人知的小群里也开始津津乐道此事,任锦欢简单看了眼企业通讯,几乎公司内所有的“情报源”向他发来问候——
“任经理,不得了啊,你这一下子飞升了啊!”
“恭喜啊任老师,苟富贵,莫相忘,以后仰仗你来罩我了。”
“弟弟,哥现在抱你大腿还排得上号吗?”
……
他慢慢踱步到工位上,没有回复这些道贺,而是将手机开启勿扰模式,附近小年轻的八卦声零零碎碎,有几句没有遮拦,被他偶然听到:
“任经理这不就是变相升职吗,那经营分析组今年年终奖一定很多。”
“可不是,我还得到一个秘密消息,最近国家外交部出手,大力扶植中国出海企业,所以海外的印度业务马上要活了!”
“哇,印度电商app居然又能上架了吗?那金总监今年绩效估计能拿S吧!”
“任经理之前一直对接金总监团队,肯定能分成不少,好羡慕他们组,简直双喜临门。”
……
任锦欢撑着脸颊,目光微微放空,窗外清风拂在面庞上,犹如他此刻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谁能想到,七夕分手的第一周,命运对他和金向棠同时赐予祝福,他与对方以另一种“缘分”得到各□□藉,在这种“巧合”的装点下,昨日的失去对命运而言似乎不值一提。
也是,他自嘲想着,升官发财斩情缘,怎么不算双喜临门?
秦恒住院一事到底影响不小,整个部门一下陷入混乱状态,内部资源纠纷频频冒头,任锦欢接手战研一周,在每日早出晚归、应接不暇的会议中将将梳理完毕大小事务,虽然俗话常讲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深知这个时机并不适合任何颠覆性举动,秦恒发布那道指令后,战研其余leader对他的异议一直在暗中潜伏,稳妥的过渡和“怀柔”策略于他而言才是上上之选。
“我起初以为是Andy接秦老师的班,没想到啊……”
“Andy还是秦老师在咨询圈的老熟人,工作八年,不知道秦老师怎么想的,这么大个部门就交给个三年经验不到的人。”
“你别小看锦欢,他们这些小年轻可精明着呢,秦老师刚住院那会儿,他天天去医院探望,也不跟我们讲,这叫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月度交流会上,几个leader正围在一起议论部门动作,忽而闻见背后一声:“南姐,陶哥,张青老师,你们都吃好了吗,要不要再来几块披萨?”
三人回头,只见任锦欢笑盈盈站在那儿,向他们招呼,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只好尴尬笑着接过食物闲扯几句离开,任锦欢侧身擦了擦手,冷淡敛去神情。
这些声音不是一时能消停的,断人财路莫过于杀人父母,战研内部几个小团体其实各有拥护,在秦恒管理下还能互相制衡维持和睦,一旦山中无老虎,各派都想称大王,迎合奉承之下全是计较,从这点来讲,金向棠说的“虚与委蛇”倒真是他们部门的“典范”。
尽管权力伴随压力,好在他还是能拿到支持,部门内小宁姐为他分担不少琐碎,部门外的合作方都尚算友好,杨争听说他状况后频频联系过来,嘘寒问暖约他吃饭,在数据资源协调中提供不少方便,省去诸多麻烦,他现在需要助力,工作让他忙不停歇,实在没心思顾忌对方另一层意图,权当往来人情对待。
不过,事情一多,总有疏漏地方。这日,他刚处理完辛成的后续问题,一个对接海外的手下着急与他反馈:“Dennis要把我们踢出项目组了。”
任锦欢忙问怎么回事,原来金向棠想在海外推行统一化策略,降低过程成本,提高供货输送效率,而顾虑是各个国家地区有其特殊情况,不一定行之有效。
“Dennis是策略顾问,让吴铭组和我们组做正反方对抗分析,但是战研现在在海外位置很尴尬,话语权都被吴铭那边垄断,许多数据更新也不让我们知道,这次报告中,我们用了一个旧版本数据,Dennis很生气,质疑我们专业态度……”
任锦欢蹙眉思量,这事到底责任在他,辛成离开后,海外分析小组一直没有组长,他虽定期询问,但更多精力被部门事务挤占,也无暇参加海外例会,加之Dennis的逐渐上位,那些见风使舵的岂是手下这些小年轻能应对的,他慢慢问了句:“Eric怎么说?”
手下一愣:“不知道,我们哪有机会与Eric讨论这些。”
确实,他居然犯蠢问了这么个问题,便道:“对抗分析我们是哪一方?”
“反方,这个立场自带debuff。”手下苦脸叹气道,“Eric既然提出想法,说明他肯定会倾向正方。”
“正方那边是哪些人?”
“陆燃,还有一个B大女生,加上吴铭共三人。”
“行,我了解了,项目组那边我会找他们说说,你们照例去就行,至于对抗分析,”他冷然从容道,“Dennis这人还挺爱看乐子,不过,就算想‘文艺复兴’搞辩论赛,怎么不给我挑个好点对手?”
接下来几日,任锦欢带着手下组了个临时team,一组人在会议室里连续加班几个晚上,为一周后的对抗分析搜集内外部资料,对可能状况模拟攻防推演,到了白天,他还得解决部门内部喋喋不休的各派拉锯,在这种繁忙日子中,他本以为一切在自己可控范围,然而,北京一夜暴雨降温,让他实实在在地发了场高烧。
坚持一上午后,头晕脑胀令他不得不请了假,他许久未生过病,这次仿佛有种连本带利的追偿感,服下退烧药后,他晕晕沉沉陷入睡眠,但并不安稳,做了许多梦,关于这些天,关于那场吵架,关于那个离开的身影,中途偶尔醒来一回,外面已完全天黑,卧室没开灯,晦暗的空间让他一时丧失时间概念,他看着窗外,竟下意识以为是黎明未亮时分,睁着眼恍惚思索,今天是双周还是单周,正当他分辨不能,准备干脆将这周的“司机”一职丢给金向棠时,神志不应景地猛然清明,把他的胡思乱想踢到犄角旮旯。
哦,已经没有这回事了。
他将脸颊伏贴在被褥上,右手慢慢摸入枕头下面,冰凉凉的,隔着微烫的体温,想起某个夜晚,停电了,他热醒过来,也像现在这样找点凉快,可是手伸到了对方枕头下,金向棠捉住他的手,说他这是兔子打洞,故意按捏着他手心弄得他一阵痒,他当时忍不住笑起来,捂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金向棠让他脑袋露出来,抱着他滚在一起……
那天真的挺热。
他阖上眼又小睡一会儿,不久,客厅门铃响了几声,他撑起意志去开门,是租房期间的保洁阿姨,早上收到上门提醒,只不过他忘了。屋子各处都挺干净,他没让对方打扫,照旧在系统上提交好评,对方喜笑颜开道谢,称今天真省心,还问道:“小伙子,你们这一行是不是工资都挺高?”
“怎么了?”他低头在手机上机械式勾选五星,疏离淡淡道。
“你放心,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你那对门邻居不是和你同行吗,我上次来他就不在家,这次又不在,我联系时他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住了,房子下个月会退掉,让我不用上门。这小伙子还真是一点不心疼钱,不住的话不得趁早退,这地带一天租金我记得老贵了……”她起劲说着,没注意到面前人的神情变化。
任锦欢将门关上,慢慢走回卧室,手机仍然停留在没有关闭的评价界面,屏幕光在房间里照出幽幽的冷感,有种从夏天跳到冬天的错觉,以致他无法准确感知前额温度。
说来滑稽,这段时间他为了避免与对方碰面,出门回家专门错开时间,可原来,对方早已经走了,只留下自己的多此一举,想到这里,他想扯出一个讽刺笑容,但扬起唇角一刹那,他觉得有什么止不住,设法按捺的情绪无计可施地翻涌出来,他凭着内心驱使来到衣柜前,打开门,捋分一件件衣架,有些固执地翻找着,希冀找出点有关对方的遗留痕迹,可是,没有,一样都没有,全部都在那天早上清空了,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颓然一怔,缓缓将身子靠在绵软衣物中,闭目浸没入虚无空气里。
木屑的味道、樟脑丸的味道、香包的味道、洗衣液的味道,还有曾经短暂存在过的、金向棠的味道——这场感冒如同酷吏剥夺了他的嗅觉,他什么都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