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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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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任锦欢回了公司,开完一上午会后,他将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零食特产分给组内手下,然后给部门同级带去一些,中途果然有人提起那篇推文,明面话夸他上镜好看,下次校招可以拿他照片当噱头,他没有过多解释,同样以客套话回复过去。
任锦欢所在的部门是阿拉丁电商事业群下的用户增长部,由文延带队负责,内设八个大组,任锦欢是其中增长分析组的leader。他毕业一年时,跟着文延从社交事业群来到电商这边,当时文延正是用人之际,见他做事能力并不逊于那些工作三四年的人,于是提拔他当小组组长,后来他参与了一个公司级大项目,拿到S绩效,第二年便升到大组leader这个位置。
组会结束时,任锦欢留下负责海外分析的两个小组长,一个叫辛成,另一个叫江耀,二人与任锦欢同龄,但对他都很服气。任锦欢问上周给CEO汇报时,有没有新的反馈,部门每周三都会跟方老板有一次海外业务同步,上周任锦欢出差,所以他让文延带着辛江二人去。
江耀心直口快道:“延哥汇报完后,感觉方老板不是很满意,因为海外用户留存一直没起色。”海外项目启动后,每个月留下来的老用户数确实不达预期,运营组做了很多尝试,但效果甚微。
辛成想了想,将自己思考说出来:“我觉得大老板的意思可能不只是针对留存,因为目前海外新用户主要是从社交那边引流来的,并没有瞄准目标群体,老板们也知道这点,所以可能是想说我们的增长模式有问题。”
任锦欢与他想法一致,海外电商业务其实一直融合在阿拉丁国内电商app“优赏”中,很久之前,CEO方老板曾在会上提过一个想法,希望有独立平台来承接海外这块,而文延当时认为开发资源耗费较多,上线后独立运营成本也高,但如果省去这些,由国内平台带动,能够更快提升用户数。文延说得固然有道理,但无法成为长久之计,方老板后来问他开发进度,他说还在和产品对方案中,于是方老板便再没提这件事。
这其实是个危险信号,大公司高层提出一个想法时,背后往往经过了很多考量,作为手下,最明智的做法是迅速执行,而如果这个想法被提出两次,说明这是一个命令,而不是商议。任锦欢曾经暗示文延考虑下海外app开发,但无果,于是也放弃了,这亦是一个难题——当你的直属上司与他的上级有想法冲突时,你只能选择配合你的老板,否则便是越界。任锦欢知道,方老板之所以没有再说起这事,并不是他放弃了想法,而是他放弃了文延。
想到这里,任锦欢也思考过文延是否是一个适合自己的leader,当初电商事业群还处于“荒芜期”,他之所以跟着文延转过去,是因为他知道对方缺人,去了便是鹤立鸡群,便能更快向上升,是纯纯的功利心驱使,而事实结果证明他赌对了。文延对自己确实有知遇、提拔之恩,可行事风格与自己并不契合,任锦欢愿意配合,但并不舒服。
午休时间,任锦欢带着伴手礼去见其他部门一些熟人,最后来到战略投资部。战投部主要负责阿拉丁对外产业投资并购,招进来的基本是藤校加投行背景,同时,这也是一天经历最大落差的部门,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早上十点人模人样,晚上十点狗模狗样,真正演绎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还好,现在是下午一点。
战投部的人不多,任锦欢来了几次基本混熟,有同事知他来意,故意开玩笑说:“任经理你往我们这跑这么勤,文老板不担心你转岗吗?”
任锦欢扔给他一袋椰子糕,轻快道:“说不定我是来挖人的,你想去我们部门吗?”
对方连忙摆出“NO”手势,然后指着后方某个位置,说:“时露在那。”
果然,任锦欢在窗边工位看见了一个靓丽身影,乌发浓密齐长,只是现在额顶有些凌乱。他把出差前时露要求代购的两瓶TF香水放到桌上,这才让她从经济效益模型的苦海中暂时解脱出来。
时露是任锦欢本科打辩论时认识的,他俩并不同校,但在华东地区高校辩论圈中,两人有过数次交锋,目前任锦欢险胜一盘。曾有人在校园网上为他俩乱点鸳鸯谱,对此,时露有段时间把签名改成:第一爱赚钱,第二爱数学,第三爱直男。毕业后,两人无意发现彼此都在阿拉丁,于是,从“冤家路窄”变成“情报共享”。
时露和他来到茶水间一个无人角落,说:“两个关于你的消息,第一,文老板处境确实不妙,深圳分部那边新成立的海外供应链组下个月官宣,上面计划从文老板团队抽个人去管。”
这个组成立时任锦欢就有此预感,虽然人员有三百多,但大部分是外包及第三方这种非正式员工,去了主要管人,而且,从总部调到分部,搁古代就是一个“左迁”过程,明升暗贬,日后若想回京可不容易。
“不过你不用担心,到时文延应该会保你。”时露道,“但第二件事,就跟你很有关系了。”
任锦欢问是什么,时露问他有没有看内网论坛,他一上午都在开会,根本没时间去看,于是时露给他发了一串截图:“这是今早的热帖,有人把今朝那篇推文转了过来。”
任锦欢一张张看过去,起因是发帖人在问:“这是我司买的软文吗,今朝这篇风格大变啊……”很快,底下有人回复,说明显是某部门老大想扶自己嫡系上位。没有点名道姓,但指的就是文延和自己。随后有人开始质疑他升职速度,说他凭什么毕业两年就进管理层。当然,也有人调侃:“楼里眼红的是不是晋升失败、职级一直上不去的老白兔,嫉妒年轻后辈呗……”甚至有人点评:“颜值真是无价宝,流言落到普通人头上无异是灾难事故,但在漂亮男女身上,反而被你们赋予悲剧美感。”
最后,帖子讨论风向逐渐转变为老人与新人之间的矛盾,前者被说是在公司里养老PUA混资历的“老油条”,后者则被认为是不懂业务还狂妄自大的“白菜”。
“回复数破百后,很快就被删了,估计是安全管理部办的。”
推文这事到底还是发酵了,任锦欢暗道,看来短期内他得先稳定好文延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得赶紧找到能上的新船。
这时,时露神秘对他道:“我还有一个最新消息,今早从我老板那儿套到的。”她扬起满是炫耀的笑脸,似乎接下来这个情报价值不菲。时露五官明艳大气,是标准的大美女,在工作办事上,也是灵活妥当,是任锦欢所认为的聪明人。
“香水费用给你打八折。”任锦欢知趣道。
“海外产运的负责人下周一就会来。”
“下周一?”任锦欢惊讶道,一想到前天和对方在酒吧的尴尬照面,就觉得之前计划付诸东流,从原本以为的完美开局掉到地狱难度,他还没想好后续补救措施。
时露见他脸色凝重,遂问怎么了,任锦欢只道最近工作有些多,但这次实在是个难题,于是抱着不确定的心理尝试问道:“如果你和一个很重要的人首次见面时就发生了误会,而且还不小心……‘侮辱’了他,怎么挽回关系?”他仔细斟酌,对于自己的三百元行为用了“侮辱”这个词。
“对方是男是女?”时露问道。
“这有区别吗?”
“当然,是女的就让她侮辱回来,让她产生打脸的爽感,是男的就继续侮辱他,激起他的胜负欲。”早年打辩论时,时露尤以金句出名,所有人都以为她情史丰富,但只有任锦欢知道,全是理论,从未实践。听完这番话,他轻轻鼓掌笑道:“你这招实在是高风险、低回报,我如果是你老板,不会同意这种RAROC过低的提案。”
时露不做理睬,开始拆封香水,任锦欢这回替她代的是烟草乌木浓情版和意大利丝柏,时露是一个狂热的TF香水爱好者,尤爱这种木质调,任锦欢忽而想到那天夜晚金向棠身上的香水味,虽然无法重现当时气味,但那种感觉他还记得,于是问时露:“TF有没有哪瓶乌木香水是类似珍珠一样的圆润冷腥感?”
时露说没有闻过,任锦欢便作罢,其实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描述的准确性,只是那阵香水味让他有隐约的熟悉,脑海中闪过一些似曾发生、又好像没有发生的场景,譬如,暖气升腾的雪夜、浓烈醺然的酒味、逼仄的狭小空间、发出暗黄光的简陋灯泡,还有,修长温热的手指和夹杂着欲望的喘息。
和短暂的嗅觉记忆一样,这些模糊片段难以追寻,如今倒有些彩云易散、好梦难圆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