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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闹剧 ...

  •   秋风萧瑟,原是在山上,清晨还夹裹着湿气很重的凉意,叫人不自禁地发抖。

      来殳岷山的人,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寒意。

      秋天本就不薄的衣服外面,还穿着白麻孝服,厚重地从头裹到了脚边,足以抵抗晨间的寒意。

      浩浩荡荡的队伍,自送葬车上下来,就是一言不发,间或几声难以抑制地哭声。

      红肿的眼圈和失血的脸色,多数来的人脸色都不会太好,神情麻木地跟着大部队走进殳岷山公墓的中庭。

      殳岷山是于新镇上唯一的公墓,白事,周边城镇村子里几乎都把人往这儿送。

      这个清晨和之前的无数个清晨一样,朝露待烯,人已经蜂拥而至。

      公墓里有悼念场馆,遗体告别仪式后,就会送到后面火化。中庭两边是容纳量大小不一的遗体告别场馆,供家属不同告别追悼会的需求来选择。

      中庭里几百年没有人管制秩序,也不会有人大声地喧哗,来这里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即便是哭泣都显得压抑。

      突然,从东北角的长廊里传来了什么破碎的声音,随即传来了男女激烈的争执。

      “你干什么!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你这要怎么赔偿我们!”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边上不少人吵闹着应和支持。

      “我凭什么赔,这是意外,人都是骨灰了,我赔你个爹怎样,乖儿子!”一个女人叫嚣道。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把我爹骨灰摔了,现在还有理了!”

      “不是我撞到的,它自己掉下来的!”

      “你发癫吗,骨灰盒怎么会自己掉下来,你掉一个我看看!”

      “风这么大,被风吹的不知道吗!”

      “风这么大怎么不把你脑袋吹下来…”

      眼看着争执愈演愈烈,马上要发展成为全武行,经过的工作人员上前阻止,结果被两帮人推到一边,逝者家属人多势众,根本挤不进去包围圈,踌躇片刻,只得往外跑找人。

      离得最近的场馆里在进行仪式,逝者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儿,逝者家属因为外面的吵闹影响了仪式,走出门来看情况。

      李邛是这个厅里承担司仪的工作人员,瘦高个戴副眼镜,远水救不了近火,跟逝者家属道歉,先出来制止暴动,结果被怒气冲冲的众人推了个趔趄,也不敢再硬来。

      他也没遇到过这事儿,急的脚打出溜儿。匆忙之下找到了保安小曾几人,让他们先去制止两帮人动作,然后赶紧去找负责人来调停。

      李邛跑到了收费处,那只有一个女孩儿,“郑钰,闫主任人呢!出事儿了,两帮人闹起来了。”

      女孩儿眼睛一睁,“闫主任出去调研了,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啊,发生什么事儿了,要不要报警!”

      “报警……?还是算了,还不至于,那还有谁…?”他手足无措地脚不停的踩地,“要是真打起来了,到时候闹的打起来见新闻了!”

      女孩想了想,“不如你去找一下池奚……上次闫主任说……”

      “他行吗?”可现在能到处走动的男员工也就剩下这个了,李邛犹豫了一秒,随即下定决心。“诶,死马当活马医吧。”

      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腕在账本上翻飞,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干涩得忍不住闭了闭,清秀青年脑子里都是翩飞的数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会计王姐像是监工一般,骗来了个小年轻替她坐在这算她多了12块五毛八的账,心中计算着下班去吃点什么好的。

      “累了歇会,不急,只是明天要报账了,早上就系统里批好呢。”王姐给他的大茶缸里倒了点水。

      池奚抬起头露出个单纯的笑,又低下头开始对账。

      “你说,少千八百的也就算了,非多了这点叫人白做工…”王姐还在说。

      就在这时门口的铁门被突然推开,撞进来一个人。

      李邛一只手撑在铁门上,气喘不止,“池奚,死了死了,快来!”

      池奚:?

      青年愣了一瞬,殡仪馆到处都是死人,还能帮忙化成灰呢,这呼朋引伴去看不太好吧…

      众人赶到的时候,两帮人已经被拿着警棍钢叉的保安强行拉开了,但还在隔空对骂,骂得很脏让人不忍卒听。

      眼看着等了这么久,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脸上的不忿实质化冒出来。

      “你们殡仪馆还管不管,就这服务态度,到底怎么样给出个章程来。”

      “把我叔叔的骨灰倒摔在地上,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亲属们叽叽喳喳说了一堆,事情并没有往解决的方向去。

      池奚来的时候已经听李邛说了,来得匆忙,脑子里数字和火化交相辉映,很是一会才听清大家说的什么。

      “各位,稍安勿躁。”一把好听的声音从青年口中传出来,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仍在自顾自说着什么。

      “呃,各位,请听我说……”池奚无力地挥动着双手,被这些自视长辈的人当成只田里挥动翅膀的鸡。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闭嘴吧,你们要么赔偿我们10倍场地费用,要不等着被告吧。”

      两帮人不知道怎么达成了默契,在两个骨灰盒因故打碎,骨灰混合在一起之后,矛头一下指向了殡仪馆。

      理由是骨灰盒质量不好,存放骨灰盒的地方没有避风设施。

      要是没有亲眼见到,李邛被他们说的头头是道的真要信了。

      长廊不完全是架空的,因为临时的灵堂设置了很多插入香火的地方,就安置在长廊里,长廊也不是园林似的四面透风,而是一面封闭的,四周是木质的雕花窗框,窗框没有玻璃,而放置骨灰的地方离开祭拜的蒲团等物也有一定距离,要说被风吹到,李邛这工作的五六年来也是没见过的。

      看到池奚被问倒的样子,不禁心生一种怜爱来,毕竟差点站在那里被千夫所指的就是他了。

      李邛眨了眨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小郑,用口型问她:“你确定闫主任说的是他?”

      郑钰尴尬地笑笑,再回头看着池奚陷入的窘境,觉得事情走到这步好像也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看向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已经充斥了歉意。

      “静一静好吗…我看两位老人家坐着看你们也好些时候了,一位翘着二郎腿都脚麻了,还有一位抠着脖子看戏呢。”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在众人嘈杂的辱骂下显得像是海上的一叶扁舟瞬间被口水的浪潮淹没了,后半句的时候…人家的声音就小了下来,直到寂静无声。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就像是谁往高音喇叭里抽走了电池,吵杂场面突兀地戛然而止。

      “怎么会,我父亲?”说话的女人是刚和对面男人吵得很凶的女人的姐姐。

      “架着二郎腿?难不成是我叔叔?”

      池奚不点头也不要头,像是刚才那句话只是风里飘来的一般,说:“恕我直言,老人家闹别扭,也不必把自己的骨灰打翻吧”

      人群中静得落针可闻。

      男人突然想到了自己亲叔叔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生膝下无子,把他们几个自幼丧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子女抚养长大,但是从年轻时就是个顽童性格,年老了也不要他们养老,自己住到了养老院里去,说自己能交好些朋友,虽对他们几个子侄从未要求过什么,但是近几年曾对他们不常来看自己感到过不满,每次去看他都要被埋怨,几个孙子孙女连带着被老人家说,不是被指责学习就是被指责态度,孩子自然不愿意来了。

      在自己孩子被吹毛求疵的情况下,他们兄弟几个养老院的次数少了,一年也就一两次。

      男子脸色讪讪,到时身旁几个远房亲戚有些气急,“你这小年轻,说什么呢,我们今天过世了亲人,你还编出这些来吓唬我们,你们就是想赖账是吧!”

      然后男子这方亲戚跳脚和男子几兄弟一场的沉默,让那流泪的中年女子也心生出些不同来。

      她制止想说些什么的妹妹,带着些回忆的神色:“记得吗,咱爸……是肺癌没的,生前脖子这里插了管子,我们给他擦身的时候,老说自己脖子下面这块痒,一直抠这个地方……”

      嗓门很大的妹妹此时也哑了声音。

      女人的丈夫扶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似是有些触动,但这青年若是个须发皆白或是有些阅历的老者,此时他们会更信服。

      如果他再说出些什么就好了。

      池奚若有所感,拿起灵台上一块布巾,包在手指上,将地上混合在一起的白色骨灰一分为二,隔离开来。

      “左边是龚老,右边是齐老。”

      中年男人身边的亲戚朋友看他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随意地动老人家的骨灰,脸色涨红了正待发难…

      只见这个眉目灵秀,此时更是生动中带着丝神秘的男青年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灵台上,悠悠说:“两位在同一个养老院住过,还是室友,想必不会太介意有人来接前再一起住一段时间。”

      李邛和小刘在两个骨灰盒上看来看去,既不是同一个样式,也看不出什么两位逝者有什么关系来,不由得面面相觑。直到—

      中年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竟异口同声道:“你们家长辈竟然也是益康养老院!302室?”

      那个大嗓门的女人喊道:“是啊。我们老爷子一直住在302,怎么我们也没怎么见过你们。”

      对面男子随即想到自己家来的频率,闭上了嘴。

      “啊,真的被这小子说中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靠,连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怎么回事啊,他真能看见,还是驴我爸呢?”

      “这小子怕不是胡咧咧的吧。”

      “不会吧,你看龚家老大那脸色。”

      看两帮人偃旗息鼓,貌似不打算火拼了的样子,池奚也想着就是退场,不过走归走,总要让人疏散了。

      那男人就算了,心中有愧疚,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中去世的老人,但那位性格较为温和的大姐却很想拉住年轻人,问一问老人家的事情。

      不过池奚脚步很快,没有一点要留下的意思。

      他经过那丈夫在轻声安慰的中年女人,用轻声叹气一般的声响说道:“齐老最喜欢的鞋子是龚老送的,鹿牛拼皮那双,记得烧给他。”

      中年女人一时间眼泪都停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随即又突然高兴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一场纠纷就这样平息了。

      回去的路上,李邛想问他咋知道这么多,尤其是两个逝者居然是同一间养老院的室友,简直惊呆了好吗,这人是能掐会算啊,还是真看到了些什么!

      好奇充斥了他们的心脏,然后从眼睛里直勾勾地冒出来。

      池奚无奈地笑笑:“哥你倒是问呀,盯得我头皮发麻。”

      郑钰跟在后面,两手揪心地交合着,心说你才让人头皮发麻好吗?

      “那我们问啦,你咋知道这俩老人的习惯啊?”

      “捡骨的工作人员说龚老的髌骨有变形,那是长翘二郎腿的后遗症,尤其是老人家变形更严重,至于齐老,家属哭的时候我听到说是肺癌了,肺癌身体疼痛和插管是必然的。”

      池奚漂亮的凤眼一斜说。

      李邛和郑钰都惊呆了。

      “那那那你咋知道两人是室友呢,这么短时间就算家属也不会说在同一间养老院吧,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李邛急切的问。

      只见青年看过他们一眼,“我刷了微博本地新闻,今早上的推送!养老院数名老人同一天过世,引发有关部门调查,说是巧合。”

      走着走着,两个被震惊的人落在了后面。

      李邛看向郑钰,“你早知道他这么厉害?”

      郑钰用手阖上自己的下巴,“啊不是,上次两帮客人抢我们最大的金风玉露厅你记得吗?”

      “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半年前了。”

      “当时主任也在,他当时就让我找池奚来帮忙。”

      “哈?当时不还是打起来了吗,我记得池奚被乱拳打出鼻血还请了一周假。”

      “是哦,但是当时其实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乱拳是因为有个家属慷慨激昂念悼念词的时候,一拳挥到了他……”

      池奚走老远了,后面俩人还在窃窃私语,所以没看见走在中庭的池奚,分明前面什么也没有,脚却打了个弯,像是绕开了什么,数步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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