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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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黑暗像污泥一样从脚下的砖缝中涌上来。家入硝子只是静静地站着，垂眸注视着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苍白面庞。
那是无数尸体中的其中一具。
皮肤上是干涸的血迹，凸出来的眼球混浊不堪，向外翻开的伤口腐烂发黑，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她有些记不清曾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只是恍惚地觉得有些眼熟。
像是自己亲手送走的同事、老师、学生，掀开裹尸布，下面的脸分明是熟悉的，却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阴影，显得冰冷而陌生。
那些出生时被报以巨大爱意的人，转瞬就只剩下苍白的躯壳了。死去是如此轻易，生命又是如此脆弱，汹涌的恶意吞噬了一切，连同她所短暂生活过的、正常的世界。
绝望吗？
她应当是要绝望的。
黑暗攀附上了她的手臂，像是择人而噬的蛇。可家入硝子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眼下的青黑让她有种阴郁的颓废美，她的呼吸轻而平稳，眼眸里装着深色的漩涡，她依旧沉静，像深海里的礁石。
“硝子。”
黑暗中有人用亲昵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
家入硝子微微抬起头，看见了正缓步朝她走来的身影。
被阴影侵蚀的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仍然看见了，那个本不该现身于世的人。
额上有着缝合线的男人微笑着看向她：“你是最后一个了。”
他像是有些可惜，怜悯地望着将要死去的女人：“本来是想要让你见证一下，我所设想的新世界的，但看起来你好像已经坚持不住了啊。”
那张脸皮抖动着，刻意的温和笑容挂在五官的位置，像是下一秒就要脱落下来的面具。
家入硝子掀了掀眼皮，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像是平时烟瘾犯了的时候，虚虚地伸着两根手指。然后，她微微颔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这种笑似乎不该出现在一个被控制的无力者身上，也不该出现在一个虚弱的将死之人身上。
但她的确是笑了。
“啊，没关系的。”
家入硝子半敛着眼睛，话语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却又无比清晰：
“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那种肮脏的只剩下低阶诅咒乱爬的新世界。”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的无心之语，却让男人的笑容淡了下来。
细长的眼睛化作尖锐的锋芒，他看上去并非不快，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意味，注视着眼前微笑着的女人。
“你……”
他张开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阴冷的感觉已经堪堪贴上了家入硝子的眼角，丝丝密密的黑线缠绕上来，贴着她的皮肤，蠕动着，温和地吞噬了她的大半张脸。
家入硝子仍然笑着。
在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么，我们走吧。】
…………
……
那应该是一个梦，或者是精神状态不佳时出现的幻觉。
人类像是开玩笑一般灭亡了，漆黑的大地只有咒灵在蠕动爬行，暗沉的天空往下倾泄着血水，宛若世界末日。
家入硝子应当在那时候就死去了，和同伴一起，为人类的历史画上一个遗憾的句号。不必再痛苦，不必再苦苦支撑，就这样放过自己，迎来解脱。
但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再会有。
珍贵的、宛若奇迹的、可以重来的机会。
【当这个世界的运作回到正轨，作为观测者，我会以自身为代价，重置你的世界——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个声音柔和而虚浮，带着一点沙沙的电音，回响在家入硝子的耳畔。
一片黑暗中，她看见涣散的光点聚集成一个孩子的模样，朝她伸出手。
家入硝子静静地看着对方，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啊。合作愉快。”
她轻声说道。
黑暗褪去，光屑落入眼中，在短暂的眩晕过后，家入硝子注视着全然陌生的天花板，等到脑子里纷杂交错的画面消失，她才慢慢地从柔软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暂且忽略掉那种四肢不协调的异样感，家入硝子揉着手腕打量起了自己所身处的房间。
除了书桌上的几本教辅书和一个空白的相框，没有任何能体现个人信息或者喜好的装饰物。
太简洁了。
略微思索了一下，家入硝子光着脚下了床。可能是大脑和身体还未完全同调的缘故，她挪到床沿的时候差点被自己身上的睡裙拌了一跤。
“……”家入硝子一顿，却还是装作无事发生地把裙子一撩蹭下了床。
地上铺着一层地毯，找不到拖鞋也无碍，她径直走到门后的镜子前，看见了镜子里还尚且青涩的自己。
头发堪堪过肩，还未剪短，女孩的容貌清丽，微微下垂的眼角下，泪痣应该是加分点，然而神情却稍显冷淡，带着一股子社畜加班的疲态和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和十几年后的自己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更为稚嫩罢了。
家入硝子没有什么拍照留念的习惯，所以她所存有的照片大部分都只是高专时期自己的两个同期硬拉着自己拍的合照，再往前的照片基本没有。
更何况，高专以前也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美好回忆。
但她还是从脑海中发霉的旮旯角落里找出了能和现在这副模样对上号的记忆。
已经相隔十几年的时间了。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只记得懦弱的母亲终于舍得跟酗酒又家暴的父亲离婚了，不久后便搬了家，顺便还给她转了个学。
其它的家入硝子并不想多回忆。在脑海里找到了关键词，她转身打开衣柜，翻了翻，除了一些百搭的休闲服以外，还有两套崭新的校服，蓝白配色的制服，学校的名字就在胸口的徽章上。
“帝光……听都没听过。”
把她偷渡到这个世界的观测者曾说过她现在的存在和经历都是按照她原世界的人生轨迹一比一复刻的，而单就她即将转入的学校似乎就已经和自己的记忆相违背了。
但这并非需要着重注意的点。
家入硝子把两套校服丢到床上，开口询问：“那孩子的学校在哪？稍微动用一下你的权限让我再转一次学如何？”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知道那位“观测者”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先前因为耗尽力量而一直保持沉默的观测者在家入硝子提出疑问后才终于出声：【……那只能看你自己能不能说服家长同意你这么任性的要求了，我只是观测者，你一旦融入这个世界我就无法插手了，只能提供给你必要的讯息。以及，那孩子在宫城，而你在东京，可能性不能说很大，只能说基本为零。】
脑海里突兀出现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家入硝子相信了对方力量耗尽的说辞，而当她安静地把话听完后，她还是沉默了一下，表情微妙：“……正常的家长是不会同意孩子毫无理由的任性要求的，你不动手脚的话，我可是没有能力隔老远在东京解决宫城的问题哦。”
【啊……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靠你远程控场了。】
听得出对方无奈中也多多少少带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是挺糟糕的，就目前而言。
但她只是感叹了一下，再没有多余的情绪了。
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卫衣和牛仔裤，家入硝子一边拉上窗帘一边说：“好了你可以消失了。”
【……】
对面瞬间没声了。
等了一会，家入硝子才慢吞吞地开始换衣服。
几分钟后，随便却又还挺搭的外出装扮新鲜出炉，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太随意了点，又从柜子里倒腾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戴上，才从房间里出来。
拖鞋就摆在房间门口，稍微有点大，家入硝子踩着它啪嗒啪嗒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角落里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纸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她从玄关处摸出一把钥匙，和记忆中母亲的习惯并无不同。再把枕头底下的钱包以及满电的手机一起揣兜里，她就准备出门了。
这个时期的母亲为了治愈婚姻失败的创伤，即便已经有了父亲的巨额补偿金，还是选择用事业来麻痹自己，每天加班加点到凌晨，所以她出门就算晚归大概率也不会被撞上抓包。
按家入硝子的想法，本来只是打算到宫城踩个点顺便观察一下情况，但很显然，即便是刚来不到一小时，世界的崩坏速度就没能让她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下去。
【坐东北新干线能直达宫城的仙台车站，今天是土曜日，他不在学校，等到你到了我会给你指路……拜托你，快一点，世界线……我已经看不清了。】
观测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微的颤抖。
一上来就是紧急时态可真是看得起她啊。
家入硝子没有吭声，转动门把快步走了出去，顺便反手把门给带上。
从居民区拐进稍微繁华的商业街，她压着帽子逐渐小跑起来，风刮过脸颊，周遭的环境跟记忆中不尽相同。
【因为观测点不稳定的缘故、有其他的世界融合进来了……我才想起来、你将要去的学校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应该是产生了漏洞，把距离较近的、世界也牵扯了进来，但我暂且没发现……危害，甚至还填补上了这个世界的缺口。】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融合的原因，观测者的声音稍微有气力了一点，却也带点像是信号不好的断断续续的感觉。
家入硝子一边听着一边打开手机导航，她耷拉着眼皮，显得有些阴郁，然而语气平稳，看不出情绪：“学校的事暂且不提，现在重要的是，那孩子发生了什么，而我又能做些什么。”
【不……我看不完全。】观测者的声音明显萎靡下来：【但是，有让我感觉很熟悉的脏东西。】
家入硝子想了想：“咒灵？”
【啊，气息很像，应该是漏网之鱼。】
下午四点半外出的人还是很多的。穿过密集的人群踏入车站，家入硝子已经不是很想说话了。站在站台上略微喘息了一会，她掏出手机抵在耳边，压低嗓音说道：“……事先说明，我只是一个没有攻击能力的奶妈，过去了我也无能为力的话你就另寻出路吧。”
【不，不会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的。】
这种时候对方倒是莫名坚定起来了：【世界本身拥有调整机制，你所要做的不过是进行催化，有意的引导时间线往本该朝向的方向发展……你可以做到的。】
家入硝子有片刻的沉默。她敛下眼眸，把手机放进兜里，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而这时，伴随着站内广播里电子女音的响起，电车已经从远处驶来。
“……行吧。”
等到电车缓缓停下，家入硝子抬脚走进车厢。
在车厢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家入硝子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除了母亲，她在通讯录里还看到了不少陌生的名字。
虽说自己基本上不会再跟以前的老同学有什么联系，但总不至于毫无印象。
所以，又是融合么。
家入硝子左腿叠在右腿上，手肘抵着一旁的扶手，撑着下巴，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滑动着手机屏幕。既然无法干涉，就没必要再跟观测者提起自己发现的异常了。
从东京到仙台差不多也要一个小时，在此期间，家入硝子翻遍了通讯录和社交软件，终于临近下车。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人流倒是没有丝毫减少。
把帽子压的更低，家入硝子听着脑海里的指挥声，估算了一下自己能用的资金，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
窝在座位里，家入硝子看着车子开得越来越偏，再一次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摁亮然后随意地按了两下搭在耳边：“喂？观观子吗？我已经到附近了，你家住得这么偏吗？要来接我哦。”
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声音稍微顿了一下：【……嗯。】
家入硝子咋了下舌，顿感无趣。
没过多久，车子便在路边停了下来，长相和善的司机师傅从前座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说：“抱歉啊小同学，前面的坡我就不好上去了，路太窄了不好调头，你可以自己上去吗？离目的地也没多远了。”
看得出对方是挺为难的。
家入硝子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付了钱后便从车上下来了。
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可能是靠近山里，稍微有点冷，家入硝子把手揣兜里沿着不断延伸的路快步走过去，很快便看见了不远处亮着灯的一户人家。
【#%**&……他#%?***…】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家入硝子听不太清，也懒得让对方冷静下来。在这座宅子前站定，她扫了眼写有“日向”这一姓氏的牌子，低声说道：“够近了，去看看他和他家人的状况，然后告诉我。”
她摘下帽子，略一偏头：“快点哦。”
【……】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把帽子夹在腋下，手继续缩进兜里，家入硝子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然后想起自己身上并没有带烟。
哈啊……
她垂着头，忽然觉得有些倦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