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天开始》师朗清

17、深渊

　　温言感觉，他现在正身处于梦里的那个深渊中，不停向下坠着。
　　郑小刚带着他半年来最不愿触碰的所有痛苦回忆出现了。
　　可能人生来就是要吃苦的吧，或许未来还有更苦的在前面等着他，现在只是让他提前适应适应。
　　末班的公交已经没有了，但正值元旦，地面上趴活儿的出租车还是随处可见。
　　温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他感觉自己已经退化成了一只水熊虫，麻木地靠着机械记忆移动着。
　　恍惚间，他有了一个信念，他得更努力更刻苦地学习，为了不再过这种日子而学习。
　　学习已经帮了他一次，把他从那个烂泥堆里拽了出来，就可以再帮他第二次。
　　虽然他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信念，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后也彻底崩塌了。
　　难得宿舍楼这么晚还没有关门，也许是考虑到了元旦节假，大部分学生需要外出庆祝。
　　闫疆和李宇航已经回家过节了，此时宿舍里还剩下刘恺一人。
　　宿舍已经熄灯了，温言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打开手电筒，把《民法》摊开在膝头看了起来。
　　“还要学习吗？”刘恺有些睡迷糊的声音从对面上铺传来。
　　“嗯，还要学一会儿。”温言把手电筒收了收，“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的。”刘恺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元旦快乐，晚安。”
　　“元旦快乐，晚安。”
　　温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是他猛地从床上惊醒的时候，看了眼表，时间还不到7点。
　　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今天要给路从辙补课的事吧。
　　温言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路从辙的来电或者短信，心里空荡荡的。
　　他想不明白，路从辙的反差为什么会那么大，为什么他对同性恋会那么抵触，这种抵触简直深入了他的骨髓。
　　以前温言甚少，甚至故意避开和他谈论这样的话题，所以他迟钝得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其中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他爸爸是同性恋这么简单。
　　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整个上午，他都呆呆地握着手机坐在桌子边，眼睛虽然一直盯着桌上的《民法》，但半个小时也没能看进去一行字。
　　手机除了几条北京市祝贺元旦佳节的系统短信以外，就什么也没再收到了。
　　温言多希望再收到他的短信，哪怕他对昨天的事闭口不谈，哪怕他只是发一个早上好。
　　上一条“给我留个开心乐园餐的小狮子”的短信还在短信箱里孤独地置顶着。每进来一条系统短信，温言都会在看完后立即删掉，以确保路从辙的短信能一直在短信箱的最上方。
　　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收到这条短信的感觉。
　　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温言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出去转转，走到门口围上围巾出了宿舍。
　　今天的太阳很好，虽然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但薄薄的阳光打在脸上还是给人感觉很舒适。
　　温言沿着院墙慢慢走着，他对道路没什么敏感度，可以说是一个彻底的路痴，出门基本只靠公交，因为如果任由自己走的话绝对会迷路。
　　可是今天他不在乎迷不迷路，他只是想一直走，也许迷路也再好不过了。
　　如果迷路了，路从辙会来找他吗？
　　就像他上一次听到自己哭，就很担心地跑过来一样。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温言已经站在了地下通道的入口。
　　是平安夜那天路从辙带他来的地下通道，路从辙经常会唱歌赚钱的地方。
　　今天他也会在下面吗，会期待着温言来找他吗。
　　温言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仿佛路从辙此刻就在下面，正弹着吉他等着他一样。
　　他走下台阶，心砰砰地跳。
　　地下通道里空荡荡的。
　　温言打了个寒噤，突然想起来路从辙昨天那恐惧的，绝望的泪水。
　　泪水的画面就像硫酸一样，一瞬间把微笑的、温柔的、弹着吉他的、埋头画画的路从辙全都从脑海里溶化了。
　　是啊，他是害怕我的。
　　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喜欢上男人。之前的他对我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对朋友的基本关怀。
　　当他知道我是同性恋后，会害怕我躲避我，这是多正常的事。
　　温言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下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