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是哪一次》橘悦

2、下次

　　九月九日那天，宋也正式退役。

　　他穿着一身军装，回家看望过父母以后，就满心期待地跑向梁清禾家。

　　两年不见，他真的很想她。

　　门是开着的，他蹑手蹑脚进去，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梁姨。”

　　他看到了厨房里的梁母，然后笑着开口。

　　梁母转过头来，看到两年不见的少年，顿时泪流满面。

　　“阿姨，怎么了？您先别哭，慢慢说。”高大俊朗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眼泪。

　　“阿也，你去医院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

　　梁母没有占用他的时间，因为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

　　昨天的时候，她还在问自己：“妈妈，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他啊。”

　　宋也那一刻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

　　坐在出租车上，梁母哭着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少年的眼睛红得像充血了。

　　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再接他的视频了，也知道为什么她和自己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少年的手死死攥着，他没有指甲，却硬生生把自己掐出了血。

　　到医院后，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可是到了病房门口，他却不敢进去了。

　　通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姑娘。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如雪，她瘦到躺在被窝里，被子的起伏也很小了。

　　他看着看着就哭了，为他的小姑娘吃了那么多苦，可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甚至一无所知而哭。

　　她好像睡着了，于是他轻手轻脚进去。

　　他的小姑娘啊，本来就瘦瘦小小的一只，现在却更瘦了。

　　宋也坐在床边，眼眶发红，拉过她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唇边吻。

　　“阿禾，我回来了，回来娶你了。”

　　声音低不可闻。

　　宋也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她睡得不安稳，时不时要疼得嘤咛几声。

　　他心疼死了啊，真的快心疼死了。

　　梁清禾的睫毛颤了颤，可她没有睁开眼。

　　宋也凑近她耳边，含笑低声说：“我的阿禾醒来了是不是？那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的阿也，我回来了。”

　　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后立马拽回自己的手，然后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阿禾，会闷坏的，快出来。我想你了，你让我多看看你好不好”，他低声哄道。

　　被子里传来小姑娘哽咽的声音：“不好，我丑死了，才不让你看。”

　　他的心顿时像被捏紧了一样，闷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姑娘从被子里拉出来，然后低头去轻吻她。

　　从额头，到眼睛，再经过鼻梁，最后到达嘴唇。

　　每一个吻，他都吻得虔诚无比。

　　“我的阿禾，是最美的姑娘。”

　　梁清禾顾不上其他的了，她重重扑进了少年的怀里。

　　是她的阿也啊，是她想了整整两年的阿也，是她想要结婚的阿也。

　　晚上，宋也小心翼翼地拥着他的姑娘，听她说话，然后她不想说的时候他就给她讲故事，讲部队里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和心跳。

　　凌晨两点了，他吻吻她的额头：“睡吧，阿禾，以后再讲给我的小姑娘听。”

　　这一晚，梁清禾睡得安稳无比，因为她的阿也在她身边，因为她爱的少年在她身边。

　　第二天，宋母和宋父来看她。

　　两个人看到这样的梁清禾，哭得泣不成声。

　　宋也将两人送走后，回到了病房。

　　他的小姑娘啊，今天只吃了几口饭。

　　看到他进来后，她歉意地冲他笑笑：“害叔叔阿姨担心了，不是故意瞒他们的。”

　　他走过去，拥着她：“不怪我的阿禾，我不怪，他们也不会怪的。你这个傻姑娘，为什么不早点说啊，这样他们也能替我照顾你。”

　　他是真的心疼啊，心疼他那逞强的阿禾。

　　梁清禾不说话了，她只是用力嗅着少年身上令她安稳的气息。

　　九月十一号，早上七点梁清禾就疼的醒了过来。

　　她一醒，宋也立马也醒了。

　　看到她疼得缩成一团，他慌张地想要去叫医生，可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阿也，把我妈妈和叔叔阿姨都叫来吧，我想他们了。”

　　宋也红着眼睛答应了，“好，我这就去，阿禾等着我们。”

　　下楼是跑着的，坐车时也让司机把速度开到最大，尽管他够快，可一来一去也一个多小时了。

　　回来后宋也很懊恼，自己已经害怕到忘记自己有手机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了。

　　他很难过，为自己的笨而难过。
　　他又少陪了她一个多小时。

　　病房里，梁母、宋父宋母还有宋也都在。

　　梁清禾忍着难受开口：“这两天阿也回来，就没顾得上跟妈妈还有宋叔叔宋阿姨说话。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来，就让阿也去叫你们了。”

　　“宋叔宋姨，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也很感激你们对我的疼爱还有照顾。以后啊，能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我妈妈嘛？”

　　宋母哽咽地回答：“我的好阿禾放心吧，大家一定都会好好的。我还等着你做我儿媳妇呢。”

　　梁清禾笑笑，看向了她的妈妈。

　　“妈妈，这几个月你都辛苦啦，以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呀，我爱你，很爱很爱。”

　　梁母哭到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好啦，那就好啦。我想跟阿也单独说说悄悄话，好不好？”她笑着说。

　　梁母和宋父宋母关上门，在门外等。

　　“阿禾，疼不疼？”

　　他吻着她的手，给她的手哈气，她的手很冰了。

　　“不疼，一点都不疼，阿禾很勇敢的”，她摸着少年的寸头，感觉到手心上的痒意。

　　“我的阿禾真勇敢。”

　　他的小姑娘啊，明明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可是她此刻却笑着安慰他。

　　“阿也，你还记不记得你送给我的四叶草？”她问他。

　　“记得，当然记得，我当时是不是还说过你是我的小福星？”，他拥着她，笑着问。

　　“对，说过的。”

　　两人像是陷入了回忆，断断续续地聊着小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梁清禾突然仰头吻上宋也的下巴。

　　“阿也，下次见。”

　　“下次是哪次？”宋也轻吻着她。

　　“下次啊，下辈子吧。”

　　“好，那你下次一定要来见我。”

　　他执拗地想要到一个承诺。

　　“好，一定来见你。”

　　这是她的承诺。

　　“阿也，替我好好看看世界吧”，她的声音很小了。

　　“好，我会带着阿禾走遍世界的。”

　　少年眼睛里藏满了泪。

　　她不再说话了，也没有呼吸了。

　　她安安静静地在他的怀里离开，嘴角挂着恬静的笑。

　　他哭了，抱着他的姑娘哭得撕心裂肺。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三个人看着屋里的人，哭到发不出声音。

　　*
　　九月十三日，梁清禾的葬礼。

　　下雨了，九月的第一场雨。

　　没有宾客，只有梁母、宋也、宋父宋母。

　　她喜欢安静，他们都知道，所以他们让她安安静静地走了。

　　宋也买墓地的时候，一块儿买了相邻的两个。

　　宋父宋母怕他想不开，劝导着他。

　　少年看着相框里笑得明媚的少女，用手抚了抚她的眉眼，笑得温柔。

　　他说：“放心吧，爸妈。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会好好的活着，照顾好你们，照顾好梁姨，也会代替她好好看看这美好的世界。”

　　“不然啊，不然我的阿禾该多难过啊，我们约好了的，下辈子她来见我的。”

　　…

　　后来的每一年，宋也都会满世界的跑。

　　他去过了蒙古草原，去过了玉龙雪山，去过了可可西里，去过了沙漠，去过了海边……

　　一年的时间里，他有八个月的时间都在满世界的跑。

　　但一到九月，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赶回来。

　　然后一个人来到墓碑前，跟他的姑娘说他这八个月里都去哪里了，看到了什么风景，遇到了什么人。

　　每次说完这些，他就忍不住了。

　　会看着墓碑上她的照片，哭得像个孩子：“梁清禾啊，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年年如此，一年不落。

　　梁清禾走后的第十四年，梁母去世了。

　　她是第十三年的时候生病的，这一年宋也没再去外面了，他就在家照顾着梁母，照顾了整整一年。

　　梁母走的那一天，她笑得很开心。

　　她跟宋也说：“阿也，阿禾走后的第二年我就释怀了。这么多年来，阿姨和阿禾承蒙你们家的照顾，辛苦我的阿也啦，也替我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谢谢啊。”

　　然后，她温柔地摸了摸宋也的头。

　　“我们阿也把我照顾的很好，在我这里，你就是我的女婿、是我的儿子。叫我一声妈妈好吗？我就没有遗憾了。”

　　宋也哭着喊她：“妈……”

　　梁母就这样在宋也的一声声“妈妈”中走了。

　　宋父宋母从国外赶回来，只来得及参加她的葬礼。

　　事后宋也遵循梁母的遗愿，把她葬在了梁父的旁边。

　　安排好梁母的后事，他来到了梁清禾墓碑前。

　　“阿禾，我没有照顾好梁姨，你会不会怪我？”

　　他哭了。

　　三十五岁的男人，一到她面前还是会哭得像个孩子。

　　一直蝴蝶轻轻的落在他的肩上，久久不离去。

　　是他的阿禾吧？

　　她在跟自己说没关系。

　　宋也三十五了。
　　宋也四十二了。
　　宋也五十六了。
　　宋也五十八了。

　　那一天是九月十一，他握着一个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她的墓前。

　　“阿禾，你还是二十一岁，可我都五十八了，是个小老头了。”

　　“阿禾，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

　　“阿禾，我很想你。”

　　“阿禾，我的腿走不动啦，去不了世界各地咯。”

　　他就这样陪了她一个早上，最后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墓碑。

　　“梁清禾，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下辈子你一定要来见我啊。”

　　他又握着拐杖颤巍巍地离开了。

　　九月十一号中午，宋也给殡仪馆打了一个电话。

　　下午三点，殡仪馆派车来到电话中他交代的地址。

　　门没锁，为首的人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屋里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老头。

　　他吓得不敢动，还是同事推他了一把。

　　两个人慢慢走进去，看着地上的老头。

　　他穿着一身军装，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不要怕他，他祥和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周围放着一盒安眠药，一张纸条，一个照相机。

　　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我是中午打电话给你们的人，这是我为我自己安排的死亡。为了避免给你们造成麻烦，我已经提前录好了像，从我打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我死后，请把我安排火化，然后在九月十三号将我葬在青山墓地99235号墓地，并劳烦您帮我按以下文字署名。非常感谢您，冒昧的再一次强调，请将我于与九月十三号下葬。”

　　殡仪馆的人看了录像，但不敢盲目决定，于是联系了警察。

　　九月十三号中午，警察判定这是一场自杀案件。

　　九月十三号晚上七点，那个老头终于如愿了，他如愿的和他的女孩葬在了一起。

　　又是一年春天，一个去青山墓地祭拜家里老人的人，发现了墓地里一座特殊的情侣墓。

　　为什么说它是情侣墓？

　　因为一座墓碑署名：梁清禾之夫宋也。

　　另一座墓碑署名：宋也之妻梁清禾。

　　为什么说它特殊？

　　因为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

　　一个葬于三十六年前的九月十三日，一个葬于今年的九月十三日。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墓碑上都画了一个四叶草。

　　后来啊，每年里，只要来墓地里祭拜的人中有夫妻或者情侣，他们一定也会来这里再祭拜一祭拜。

　　虽然没见过已经离世的人，可只要一看到他们的墓碑就知道他们有多相爱啊。

　　他们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但谁也不知道他们真实的故事。

　　只是，为什么是青山墓地？
　　因为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青山不会不在，我不会不爱你。
　　这是少年藏满爱意的心机。

　　下辈子啊，
　　梁清禾要健健康康的去见她的少年，
　　跟他恋爱，跟他结婚，
　　跟他生子，跟他子孙满堂。

　　——全文完。

　　“阿禾，我想你啦。”
——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