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空臾

2、第 2 章

　　戚言拒绝施正轩的理由千真万确，没有说谎，确实有工作时间不稳定的因素在里面，虽然只是其次。
　　关于这一点，施正轩心里明白，所以才退后一步，跟戚言讨价还价。
　　回想施正轩当时的几句话，那心理战给戚言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但是现在戚言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诡计多端的邻居。
　　戚言现在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里做前台收银员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个超市和以前工作过的超市不一样，它有早晚班分段，因此上下班的时间点也不同。
　　虽然比起以前那份工作，时间长了点，累了些，但与此同时工资也高了不少，所以戚言甘心情愿。
　　毕竟能实现租房自由，是迄今为止戚言最为高兴的事。
　　戚言回到家里没过几分钟，施正轩的微信好友申请就发来了。
　　彼时戚言正带着口罩，挥着鸡毛掸子拍打卧室窗帘上的灰尘。
　　手机屏幕在床上亮起来的时候，戚言没有搭理，而是等处理完家里的卫生，打扫干净地面垃圾，才点开微信，通过好友请求。
　　戚言手机里的联系人屈指可数，除了刚添加的施正轩和新房东，就剩一个超市里的工作群，那些不用联系或者没必要联系的人已经被他删的一干二净了。
　　下午三点多，戚言把身上沾了鱼腥味的衣服脱下来洗了，换了身干净衣服，拆了个新口罩就出门了。
　　戚言先绕着小区附近转了一圈，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状况和公交停靠点，再往南，沿着宽阔笔直的马路花了不到十分钟，走进了一座占地面积挺广的休闲公园。
　　公园绿化优美，设施齐备——广场上千姿百态的繁花与亭亭玉立的松树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宽敞的塑胶跑道和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各自安好，乱石堆下波光粼粼的小湖泊隐在松林深处，贴着造型独特的竹廊凉亭相得益彰，是个消食约会、逗猫遛狗、强身健体的绝佳去处，而且坐在湖泊的南边，越过稀疏有致的松林，能清楚地看见对面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小区高楼。
　　回家前，戚言要去超市买晚上做的菜和明天的早餐。
　　中午虽然是自己做的饭，但归根结底是施正轩请的客，戚言不喜欢欠人人情，打算晚上就请回来，不然这事儿就跟块小石子儿一样搁心里惦记着难受。
　　戚言打开微信，点进对话框，问对方：晚上一起吃饭么？
　　没过两分钟，施正轩就回过来了：行啊！
　　戚言手下挑着青菜，想了想，又问他：你有没有不喜欢吃的菜？
　　施正轩立即回道：没有，你随便做，想做什么做什么。
　　戚言没再回复，收起手机，扔兜里。
　　不挑嘴。
　　这个优点深得戚言喜欢，至少不用费心思去记，挺好。
　　戚言做好饭之后，才去敲施正轩的门，叫人吃饭。
　　施正轩开门时，左手还拿着手机跟人讲电话，看见戚言，才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拿开，放低声音跟他说：“戚言，你稍微等一下……我拿个钥匙。”
　　戚言：“好。”
　　“你换个人折腾吧，我还有事，挂了。”施正轩放下手机，拿上沙发上的钥匙，连脚上的家居拖鞋都没换就跟戚言走了。
　　施正轩在戚言家活动跟在自己家没什么区别，一点儿不拘束，吃完饭主动擦桌子刷碗，戚言在旁边都插不进去手。
　　这个男人……
　　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戚言站在阳台，仰着头，吹着夜里微微凉的风，开始反思自己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让施正轩产生了自己容易接近的错觉。
　　但除了同意偶尔跟他搭伙吃饭，好像也没别的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戚言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想着思绪就不自觉地飘远了，越过寂静安宁的小区花园和不远处风格统一的栋栋高楼，逐渐消失在了漆黑如墨的夜空中。
　　施正轩找到戚言时，戚言正放空脑袋，一动不动地趴在阳台上发呆。
　　“找到你了。”施正轩推开阳台的推拉门，倚在戚言旁边，打破了四周安静的空气：“在看星星啊……不过这入秋了，星星也少了。”
　　戚言回过神来，下意识抬眼看向远方的天空，天空中的明月高悬，状如圆盘，皎洁又明亮，衬得周边的星星更加黯淡，让本就不多的星星愈发难找。
　　如施正轩所说，确实很少，少得可怜。
　　“嗯。”戚言不知怎么的，像反应迟钝般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跟赶人走没两样的话：“你……还没走啊……”
　　施正轩一愣，笑了：“走，这就走，这不是想在走之前跟你打个招呼吗？”
　　“怎么？不想跟我讲话啊？……”
　　“那我可真要伤心了，好歹是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说话不交流怎么维系我们之间的感情啊！”
　　戚言：“……”
　　施正轩这人怎么这么能唠叨，简直像只被强行关完禁闭后，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的鹦鹉。
　　完全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安俩翅膀就想上天的典型。
　　戚言不说话的时候施正轩千方百计地逗他说开口，等戚言一旦接过话茬，他又得寸进尺，没个消停，没脸没皮的很。
　　但戚言听着不抵触，也没觉得不耐烦，大概是施正轩说话时声音不大，又恰到好处地舒缓低沉，语气柔和还带着笑意，在这阒寂无声的夜里，让人觉着好听得紧。
　　戚言心知施正轩在逗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没有不想跟你说话，刚才在发呆，没反应过来。”
　　“哦！……那就是想跟我说话的意思，那你以后会主动找我聊天吗？”
　　施正轩始终保持着后背抵着瓷砖，双臂往后搭在拳头宽的阳台台面上，歪头看向戚言的姿势。
　　从戚言的角度看过去，在室内透出来的明亮光线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角处附着的，显而易见的笑意。
　　说来挺有意思，施正轩这人打第一眼看过去，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英俊帅气、毫无瑕疵的容貌，也不是他风度翩翩、平易近人的气质，而是他那双在谈笑间，始终都言笑晏晏的桃花眼，深邃，迷离，且惑人。
　　戚言平静地看着施正轩，结合他今天的所有言行举止，有那么一瞬间，戚言脑海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但下一秒，就被戚言否决了，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潜意识里做出的判断而已。
　　再者说了，戚言确实对施正轩没什么印象。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戚言都不太关注别人。
　　这一方面是本身淡漠的性格所导致的，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年一直在做收银员的原因，戚言没有刻意去打量和观察客人的癖好。
　　或者说，在戚言眼里，那些走马观花似的顾客没有值得他在意和关注的理由。
　　“会的。”戚言回过头，看着对面居民楼明明灭灭的灯光，视线像打地鼠的棒槌一样追过去。
　　至少吃饭的时候会找你，戚言在心里补全了后半句话。
　　短短半天时间，其实够施正轩摸清戚言的性格，寡言少语，且拒人千里，只是他非得把话聊明白了，跟逗人玩儿似的：“是指喊我吃饭的时候吗？”
　　戚言迟疑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点头道：“嗯。”
　　施正轩轻笑，这小孩儿可真是直白实诚，生怕会把人惹高兴了。
　　“唉……伤我心了……”施正轩一边背朝戚言挥手，一边拿起饭桌上的钥匙往外走：“走了。”
　　戚言扫了眼施正轩施施然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都没再看。
　　这心伤的，有点敷衍。
　　戚言做六休一，一周只有一天假，还用来搬家了，浓重的疲倦在沐浴后沉沉袭来，压得戚言眼皮直往下滑。
　　但戚言还是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检查了一遍第二天的闹铃之后，才安下心来缓缓睡去。
　　不到六点，戚言就赶在闹铃响之前醒了，洗漱完把昨天买的速冻小馄饨下了吃了。
　　七点多一点儿出门，恰好碰到了买完早餐回来，走出电梯的施正轩。
　　施正轩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才七点就上班了啊……早饭吃了吗？要不要来点？”
　　说着顺手就把手里打包的一盒灌汤包送到戚言面前。
　　“不用，我吃了。”戚言戴着黑口罩，手揣外套里，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和耳朵，哪都没露出来，说话声音听着也清清冷冷的，显得不近人情得很。
　　但他立马又意识到了不礼貌，接着跟了句小声且不自在的：“谢谢。”
　　戚言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实在不适应身边有人体贴关心，谈不上讨厌，就是莫名地惯性地想拒绝。
　　“走了。”不等施正轩回话，戚言就先一步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独留对方失笑着、愣在原地。
　　出小区右转走上不到五分钟就能看到公交站台，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多。不过没等几分钟，168路公交车就来了，这个公交路线路能直达戚言所上班的超市站点，最便捷也最快速。
　　公交车里面和站点一样，都是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然而越往市中心走，车辆就越来越拥挤，也越来越嘈杂。
　　里面有火急火燎追全勤奖的上班族，也有心慌意切送小孩儿上学的家长，还有悠哉悠哉出门买菜的老年人，而这间不大的铁盒子就像一锅大杂烩，炖满了人间的缤纷色彩和生活的酸甜苦辣，既鲜明又复杂。
　　戚言作为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员，明明深陷其中，却又因为格格不入而难以融入。
　　突然就有点闷得慌，也不知道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戚言不动声色地扫过车里所有紧闭的窗户，然后试着伸手，把自己挨着的那扇窗户开了个小缝儿。
　　快速前进的公交车带动着冰凉流动的空气，瞬间刮过脸颊，轻而易举地钻入身体，替换走胸口那股莫名其妙的浊气。
　　良久，才终于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