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自灯明

1、第 1 章

　　我是陆炜航的哥们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当我意识到时已经跟他形影不离了。

　　我们来自同一个学校，但是不同系。他是个活动积极份子，我则是永远站在最角落的那个人，所以我们原本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我们的相识源自于大二时的一节英语课。

　　那天他踩着铃声一头汗的跑进教室，鬼使神差的坐到了我身边。不知道他之前都干了什么，跑来上课居然什么都没带。于是他问我借书，借纸，借笔，借橡皮，借一切他需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之间孽缘的开始。

　　毕业后很多同学慢慢的都失去了联系，只有他，仍跟我形影不离。
　　一开始他住在单位的宿舍，我则是留校读研。我们学校和他的单位离的很近，因此他三天两头的会跑到学校来混饭吃，吃饱喝足后上我宿舍插科打诨度日子。

　　三年后我硕士毕业时，他刚好新婚。
　　他在南城贷款买了一套面积很小的一居室，和新婚妻子过上了甜蜜的小日子。

　　我则继续留校读博，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陆炜航和他的新婚妻子是在他大四时一次校际间的联谊认识的，女孩比他小两岁。他恋爱那段日子整个一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一个星期倒有四五天跑去了女孩学校。

　　那段时间是我和他距离最远的时候，即便他几乎每天都会向我报告他的恋爱进展情况。
　　本科毕业时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女朋友。
　　该怎么形容呢？灵秀，大方，聪慧且善解人意。我找不到她的缺点。

　　陆炜航的恋爱一帆风顺，虽然他们之间偶尔也会吵吵架。每当闹了不愉快，他都会跑来我这里向我大发苦水，说女孩子不好伺候，动不动就生气，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可隔天，两人又会好的蜜里调油。

　　经济条件稍微稳定点时，陆炜航夫妇开始利用假期旅游，五一十一通常会去远郊县的度假村，暑假里则会去远一点的城市。每一次，他们都会叫上我。

　　陆炜航说：“你是我哥们儿，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看你到现在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什么朋友，我们出去玩哪有不叫上你的道理。”

　　当然事情还可以有另外两种解释：多一个人可以多分担一点开销，还有，他们需要一个摄影师。勿怪我有这样的想法，任哪对夫妻在蜜月旅行时都不希望有人打扰吧。

　　于是，我在当事人的殷切请求下当了他们的电灯泡，一当就是三四年。当然，除了照相时，旅途中我都会很自觉的尽量离他们远远的，给他们留出私密的空间。

　　对于我冷淡的表现，陆炜航夫妇竟完全不以为意，下次出行还是会兴致勃勃的叫上我。
　　有人说他那是在利用我，我说，没关系，谁让陆炜航是我哥们儿呢。
　　在他看来，所谓哥们儿，就是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他们家的门钥匙我这里备份了一套，以防万一。只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需要用到这把钥匙的时候。

　　他偶尔会出其不意的拿棵草过来，固执的要我种在阳台上。后来有一棵长成了一盆漂亮的吊兰，代替了阳台门框上原本挂着的风铃。还有一棵长成了一盆奇形怪状的鹿角茸，每天早上都慵懒的沐浴在阳光里。

　　某天他搬了一个鱼缸过来，说是家里多余的。于是我开始养热带鱼。一开始我不太懂得养鱼，死了好多条。因此有段时间陆炜航每隔一天就会跑到我家来帮小鱼喂食换水。后来这批鱼终于走上了正轨，到今年已经下了四窝了，我养鱼的技术已开始超过他。

　　但凡他的妻子单位分了什么东西，他总是会大老远的给我拿一点过来。有时是一箱梨，有时是半箱鸡蛋，有时是一提卫生纸，甚至还有过排骨和鸡翅。相应的，我也会将教补习班时学生家长送的茅台送到他们府上。

　　前几年的逢年过节，他都会邀我去他们家吃饭。他妻子的手艺不错，只是我从来不会称赞她。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不邀我去他们家。

　　他们夫妻若是发现了哪家新颖的餐馆也会拉着我去试吃。结帐时我固执的要采取AA制，通常他的妻子不会阻止，陆炜航则会显得有些难堪。

　　陆炜航经常说：“咱哥俩儿，谁跟谁呢？”
　　我却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在我看来，哥们儿毕竟不是家人，能够被他称作内人的只能是他的妻子。

　　博士毕业时，我仍然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工作好。只好继续读下去。我进了本校的博士后流动站，住在学校分的一套独立的一居室里。

　　我没有在本市买房子，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座城市，离开陆炜航吧，当某一天我已经厌倦了扮演他的好哥们儿的角色时。只是此时我还有理由留在这里，因为他还需要我。

　　很多人说婚姻是爱情的牢笼，我没有亲生经历过，不敢对此妄下评论。但是我知道，陆炜航一直在挣扎着寻找一个生活的平衡点。

　　恋爱是甜蜜幸福的，但是婚姻生活却有着太多无以名状的烦恼和愁绪。每隔一两个星期，陆炜航都会来我家一次，这里是他情绪的渲泄口。

　　他会滔滔不绝的跟我讲单位里诡异的人事关系，讲晋升的艰难，房贷的压力，说物价飞涨油价飙升工资却没有任何变化，为房子太小房价却太高发愁，有时他甚至会对自己的将来感到悲哀。这些都是他在家难以说出口的，他是男人，承担着养家的责任，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和双方的父母也为将来的生活担忧。

　　在这期间我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说，只要静静听着就行。每次发泄完后他的心情会好很多，然后他会愉快的跟我抢电视遥控器，打开冰箱将里面的水果饮料小吃一扫而空。

　　我从来不会过问他的婚姻生活，他也从不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但有时他过来时情绪会很糟，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沉默的一边抽烟一面打开电脑上网玩游戏——他的妻子从几年前开始便禁止他玩网络游戏和吸烟，他一直没有戒掉。我无法安慰他什么，只能为他准备好烟灰缸，在游戏里跟在他身后跑，帮他捡装备。我知道，不需要我特意安慰什么，过不了一两天，他的生活就会恢复的一如往常。

　　我以为，所谓哥们儿，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不需要的时候暂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当他找到家庭生活的平衡点时大约就是我彻底消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