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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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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进教学楼一楼大厅时,第一节下课铃刚好响起。
楼道里回荡着桌椅拖沓和“老师再见”的声音。
下课铃的尾音尚未停止,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已经迫不及待从教室冲出来,扶着扶手飞奔下楼窜的、三三两两结队慢走的、跑跑跳跳嬉笑玩闹的,整栋楼洋溢着青春朝气。
穿越之前,林陌是位兢兢业业的私立高中数学老师。
她对眼前这些青春面孔并不陌生。
她陌生的是,当了几年老师,如今以学生身份重回校园,开篇便是迟到。
负罪感倒是没有,只是有一点点尴尬。
林陌学生时代属于那种整体听话懂事偶尔蔫淘使坏的学生,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性格是亲爹叛逆不羁和亲妈乖巧懂事的结合体。
但从今天来看,她分明是父母性格负负得正的产物。
比如此时此刻,三人本来是并排一起往二楼走,但在走到楼梯口拐角时,林陌余光发现身侧两人突然放慢半步,自己一左一右两条胳膊被他们默契地一人拉住一条。
林燚和陆淼虽然水火不容,但在逃避惩罚这件事情上向来同仇敌忾。
他们把这种时候的合作称作战略性双赢。
林燚压低声音:“等会儿。”
陆淼难得附和他:“等老师走了再上去。”
“……”
林陌老老实实退回到下面一个台阶乖乖站好。
对不起,是我给您二老拖后腿了。
“你望风,老师肯定不认识你。”林燚一把把林陌又推下去两个台阶,他和陆淼则转过身,把书包都扔到林陌身后的台阶上,三人呈等腰三角形之势。
林燚开始描述重点观察对象:“我来之前就打听好了,七班班主任是男的,叫赵尹,今年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戴金属半框眼镜,留短发,瘦高瘦高的,据说有一米八三。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一定很好搞定。”
林陌按照亲爹描述的外貌特征认真盯着来来往往的人,那眼神直勾勾地,看得面前二人一阵无语。
林燚实在没忍住,吐槽说:“闺女,有你这么盯人的?没看过谍战片?”
陆淼没注意林燚的称呼,她伸出手捂住林陌的双眼,只是在食指和中指间留了个缝隙。
这样就像他们三个是下课后在楼梯口闲聊一样。
“我看到了。”林陌说。
那是一个青年,背脊挺直,步调缓缓,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尤其显高,穿黑色无图短袖和深蓝色牛仔长裤。
他的面庞俊朗温和,右手保温杯左手数学书,外表和林燚的描述完全相符,标准理工科男大学生的长相。
青年平和的目光在一众学生之间掠过,却在看到林陌时停留。
脚步顿住,眉梢扬起了个极小的幅度,同时把食指竖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浅笑着微微眯起眼眸。
“走了吗?”陆淼问。
林陌注视着赵老师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她嘴唇小幅度的动了下:“他过来了。”
林燚丝毫不慌:“汇报具体情况。”
这时赵老师已经站到那二人身后,幽幽的声音传来:“林燚、陆淼,请问你们想让这位同学汇报什么?”
……
办公室。
三人在办公桌前站了一排,整整齐齐。
“林燚,陆淼,久仰大名。”赵尹分别看了眼站在林陌一左一右的两人,拿过办公桌上两沓用红丝带包装好的试卷递过去,“见面礼。”
陆淼扶额接过,林燚没脸没皮地说:“您客气。”
赵尹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忽略掉林燚那句蹬鼻子上脸的挑衅,随后看向林陌,笑意和蔼:“你的礼物,我下次补给你。”
林陌拿出装乖的微笑,摆摆手道:“不用了老师。”
“不用客气,办公室里多得是,先回去好好上课吧。”赵尹拿过班级名单看,状似不经意地去找林陌的名字。
名单是按照成绩排的,林陌的名字在最后一排。
或者可以换个说法。
林陌是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考进实验班的。
想想班级里已经凑齐林燚和陆淼这两个在方圆几里都小有名气的问题学生,现在又跑来一个情况不甚清晰的“种子选手”。
新上任的赵老师有点头疼。
维系他面上从容淡定以及辞职冲动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考个教师编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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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前几天,一场大雨冲坏了一中食堂屋顶,食堂正在修缮。中午第四节课下课,学生要么自己带盒饭,要么回家吃饭。
林燚没带饭盒,也不回家吃午饭,他要去操场打篮球。
从教学楼前台阶走下来时,林陌看到林燚已经在占得场子上玩了起来。
少年三步上篮,敞着的校服随着扣篮的动作翻飞起来。
意气风发,张扬恣意。
她亲爹年轻时候还是很帅的,校草气质稳稳的。
收回视线,她问走在身侧的陆淼:“林燚上初中时候中午也不经常吃饭吗?”
陆淼随意地看了一眼篮球场方向,语气平淡:“他家有钱,保姆会给他送饭吧。”
林燚初中读的是私立贵族学校,光是占地面积就比陆淼读的学校大了二倍不止。两所学校之间只隔一条街,二人的梁子也是在学校附近的小胡同里结下的。
林陌不知二人渊源,目光所及是蓝白校服和葱郁的梧桐树,耳边是属于学生的闲聊玩闹声,脑海里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和亲爹的对话。
当时她上初中,特别想在家里安装一个智能管家系统,因为学校里的同学家都有。
那时候智能管家刚刚普及不久,最低配置的一套下来接近一万元。
亲爹非常无情地说了个理由:“没钱。”
家住在老破旧小区的两室一厅,安个这东西跟给屎盆子镶金边有什么区别?!
这是林燚的原话。
但是过了小半年,林燚还是给家里安装了一套最便宜的智能管家。从那以后,在同学都聊到这个话题时,林陌终于不需要再伏在书桌上装睡觉了。
当时林陌就情真意切地许愿:“爸,你努努力吧,我想当富二代。”
林燚在工地干了一天累得感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回家后就在沙发上葛优躺,疲惫地闭着眼睛冷哼:“我还想呢,找你爷爷说去。”
但是林燚从来没提过,他年轻时候竟然真是个货真价实富二代。
只是,后来为什么不是富二代了?
这个答案似乎要从林燚的父亲入手。
林陌唯一一次见到自己爷爷是在医院里。
她当时从学校回来,刚好走到医院走廊拐角处。
正要去病房,她却看见,自己那不可一世的父亲站在病房门外,低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在老人面前缓缓跪下。
她猜测是父亲和爷爷产生了矛盾,随后林燚被扫地出门。
可是究竟是要怎么样的矛盾,才能让老爷子在面对儿媳妇病重没钱医治、儿子都在自己面前下跪苦苦哀求时,都没拿出一笔救命钱帮帮自己的儿子。
而陆淼最后也没能熬过那场重病。
她得的并不是绝症,就只是单纯的没钱医治。
绝望,又无力。
从那天起,林陌就发誓一定要努力赚钱,钱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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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中到福利院,步行15分钟。
红灯转绿,林陌踩着斑马线过马路。她向福利院大门的方向看去,早上还立在那里的一棵参天大树被人砍倒了。树的主干绑了许多绳索,吊车停在一旁。不远处的墙角下,五个工人蹲在阴凉处,手里捧着盒饭狼吞虎咽吃着。
还没走到大门口,一个小男孩一边从大门里跑出来一边喊,声音分不清是急切气愤还是哭腔:“林陌!大树被人砍了!”
在他还没跑过来的时候,林陌就认出来他是今早那只被她薅羊毛的小黑羊。这时,一些记忆像自来水一样自然地涌入林陌的脑子中。
比如,眼前的小男孩叫林小棋,今年六岁。
“为什么砍树?”林陌和他一起走进福利院。
林小棋喘着粗气:“说是要铺路……”
倒是什么都懂。
适时地,肚子叫了两声。
想着下午还要上课,林陌问:“食堂还有饭吗?”
“哎呀你就知道吃!”林小棋转过身看她,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我抓了他们老板的孩子,整个福利院就你口才最好,你帮着去说,让他赔给我们一个滑滑梯!要带钻洞带秋千的那种!”
弯了弯嘴角,林陌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小男孩。
皮肤偏黑,瘦得像根竹竿,身上穿着的是社会好心人捐助的衣服,眼睛里却闪烁着和他年龄不符的、算计又狡黠的精光。
如果不加以引导,以后绝对会走歪路。
林陌抬手轻拍了下他后脑勺,“你才多大点,就学人家绑架?人在哪?赶紧放了。”
能被这几个小屁孩绑住,估计也年纪不大。
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被教育的人一脸不服气,小声嘟囔:“林陌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忘了去年过年骗了我十五个饺子的事情了嘛?!”
林陌被他逗乐了:“十五个饺子?我有这么能吃?”
现在的她身高一六二,体重才八十斤出头。
小男孩不打自招:“…好吧其实是三个。”
“……”
还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孩子。
一边斗嘴一边快步走,没过几分钟林陌就跟着他走到了宿舍楼侧的外楼梯下面。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林陌抬头,逆着太阳刺眼的光线,看到在五楼外楼梯平台上,锈迹斑驳的铁栏杆内,有个身影蜷缩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