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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梦魇 ...


  •   月色如水,清晖满地。

      顾於眠立在镂空的木窗前,手中杯盏里盛的是安神的灯心竹叶茶。

      已至丑时,他却毫无困意,只是夜夜如此,早已习惯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寻常时候,不论他位于何方,隐卫都会来陪他。

      顾府的隐卫习惯了坐在屋顶上同他侃天侃地,或者借轻功一跃而下,靠在窗沿边上,向他汇报四地之事。

      只是如今他人在谢地,顾府的隐卫来不了,他只能坐在窗前独自饮茶,虽已是头疼欲裂,却麻木地静静仰头望天,披了一身月光,苍白的面庞看不出一点少年意气。

      晚风微凉,他只一身薄衣,却也不闪不躲,任风穿过发梢,拂过眉目,像是敞怀拥风入怀,也像卯足劲要抵挡凉风的侵扰。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他在夜里唯一能使自己确信尚且存活于人世的办法。

      他看点点微光在草丛间闪烁不定,便又想起童龀之年同好友扑流萤的事来,他是想笑的,却不知怎地唇角如何都勾不起来。

      “倾行,我不会让你失望。”,顾於眠自言自语道,那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又不能更坚定了。

      顾於眠望着空中那轮孤月,终于勾唇笑了笑。

      三年前的血债,他一辈子都还不清。他连自己配不配站在那些正人君子身边都不知道。

      他可以装傻,只不过会心愧罢了。

      罢了。

      顾於眠走到铜镜前坐定,轻轻取下头上那淡蓝色的发簪与发冠,乌发一下落至白皙的脖颈间,若黑瀑倾洒于宣纸上。

      他摩挲着冠上錾刻的纹路,苑山落日中严卿序那副春风清柳般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

      顾於眠知道严卿序是如玉的翩翩公子,落入污墨中都沾不到一丁点脏。他干净得似一眼见底的清泉,就是石子落进去,也会发出叮咚的回响。

      但他顾於眠不是,铜镜中的人满面都是血,浓黑的浆液从额间淌出,顺着惨白的脸下滑,滴在白衣上,将那衣裳染得不成样子。

      当他轻轻将手指触碰那并不清晰的镜面时,他便可以看见自己连指缝间都掺着人的血肉。

      香炉里燃的不知什么香,浓郁得让人感到些许不适,却根本盖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顾於眠看见披散着发的自己像个恶鬼,连眼中都淌出血来。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擦,结果却沾得到处都是,身上尽是血,擦不干净。

      顾於眠笑了,眼中却尽是苟活的悲怆。

      他活着,却凄惨得像个将死之人。

      三年了,他知道眼前种种不过噩梦一场。但,他摆脱不了。

      他索性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只是,抬眸是血,闭目还是血,他身上的血把被褥都染成了赤色。

      真脏啊。

      但他不在乎,也无力去在乎。

      顾於眠轻轻抬眸,回头瞧了瞧身侧躺着的死尸,那每日不重样的尸骨已经寒透了,只是还圆睁着双眸,像是在告诉顾於眠,他是如何凄惨,以至于死不瞑目。

      “真羡慕。”

      一死万事休。

      顾於眠转过头去,解开了贴身的香囊,药草的清香一瞬间散开来。

      他熟练以至于有些麻木地从中取出个翠色的叶片来,放在嘴中,也没有咀嚼,便咽了下去。

      咽下去前的一刹,他想起常柎的千叮咛万嘱咐来,他告诉顾於眠不要直接将带毒的宜眠草吃了,无论多痛苦都不行,只能放香囊中配着安神。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许是他向来蛮横,尤其是夜里,迷迷糊糊的罪恶感包围自己时,他便像挣扎不得的笼中困兽,那话也只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算上今天这片,他已经吃了三十片了,像是上瘾了一般,几乎是月月都要吃一次。

      今日不睡不行,明日还有重任在身——他只这样想着,在黑灯瞎火中寻点无谓的安慰。

      夜太长了。

      -------------------------------------

      暖树枝上雀,啁啾鸣朝阳。

      只见一人几步踏上青石阶,稍显犹豫地轻轻叩响了门。

      “於眠,你醒了么?今日还要入山。”

      屋外低低唤声将顾於眠给吵醒了,他轻轻揉揉眉心,便挣扎着起身下了床。

      这会没了血腥味,屋内那浓郁的熏香更显得刺鼻。

      镂空的香炉中还飘散出淡紫色的烟来,但顾於眠没有这雅兴,只拂袖送去阵风,将炉内的烛芯给掀灭了。

      顾於眠将木门拉开,便见曦光中站了一人,灿灿金光从身后照来。

      屋内昏暗,顾於眠的眼睛还未适应过来,忍不住伸手遮了遮光,却还是有光从指缝间钻了进来。

      严卿序见状也将手在距他眼前几寸之地停了下,遮去些光,笑道:“先入屋去吧,缓一缓。”

      顾於眠没乖乖照办,反倒挣扎着睁开一只眼,又扒拉下严卿序修长的手来。

      只一眼,笑意便在顾於眠眉目间显露出来。

      眼前之人着一袭霁青色长衣,衣上隐隐勾勒着严家家纹,纹路大气豪壮,未披袍,衣摆亦不及地。

      玄色护臂上勾勒着些金云雷纹,束起的长发没有盘成发髻,披散些许,倒有了几分江湖侠气。

      他手中还握着焚痕,整个人显得很利落。

      平日里严卿序总长袍拖地,虽也多为玄衣,但温润如玉的性子总能盖过眉目间的寒意,偏少了些百权严家的武将气概,反而像儒雅博学的夫子。

      今日这般装束,却像取下了藏威之布、障目之叶,将严卿序浑身的威风意气毫无保留的置于众人面前。

      若不是今日见了他这副样子,顾於眠都快忘了这剑眉星目的男子是如何强大到以武扬名了。

      顾於眠于是笑道:“卿序今日倒不似天上仙了。”

      严卿序闻言也笑了,“那像什么?”

      “画中山,山顶松,松上枝。”

      “是天上仙好还是画中山好?”

      “山河万里才更像你,”,顾於眠把门大开来,伸了伸腰,请严卿序入屋来,“看多了细雨清风,还是黄沙孤雁来得痛快。”

      严卿序听了那话,觉得耳边有些发烫,偏又瞧见顾於眠一副慵懒模样,乌发都随意地披在肩上,发上还起着旋,衣衫凌乱,露出白皙的脖颈与锁骨来。

      严卿序于是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人坐在屋中,眼睛却只得瞥着外边。

      “大家都醒了?”

      “还没,”,严卿序笑得有些无奈,“吟离他……尘吾倒是硬着头皮去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尘吾可不需硬着头皮,”,顾於眠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恐怕要和吟离起了争执。”

      “嗯……”,严卿序想了想,觉得实在无可反驳,谢尘吾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于是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两人到堂中的时候,一脸怒意的谢尘吾已经站在那了。

      两人都识趣的没说话。

      偏巧这时江念与踏进门,见了谢尘吾那副要杀人般阴郁的脸,讽了句,“谢公子,大早上过的和日中似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惹你大动肝火。”

      谢尘吾艴然不悦,没理会江念与,倒转向严卿序,怒道:“沈吟离他发什么疯?”

      严卿序好言相劝,才终于知道,沈吟离因谢尘吾惊醒后拿他那把未出鞘的缘芜剑挂上了谢尘吾的脖颈。

      谢尘吾从来没见过沈吟离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吃惊,现在大抵还缓不过来。

      顾於眠强忍住笑,把头都埋在了江念与的肩上,死命憋住清脆的笑声,浑身颤抖。

      只是那细碎的声音怎可能逃得过谢尘吾的耳朵,谢尘吾正要开口骂,“顾於眠!你……”

      沈吟离偏巧这时候踏入了屋内,面上带着些讪讪的笑,“大家早上好呀!”

      言罢,他又几步到了谢尘吾面前,惭愧道:“尘……尘吾,抱歉,我控制不住……”

      谢尘吾见了他那副愧疚得要钻到地里的表情,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冷哼一声走到椅前坐下了。

      沈吟离也默默跟着坐到他身边,嘴里还不停道歉。

      谢尘吾板着脸,瞥了他一眼,终于说了句,“行了……”

      “那便如昨夜所言,我们出发吧。”

      顾於眠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站起身,只是出门前和江念与暗暗递了个眼神,江念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沈吟离送他们出了门,依昨日顾於眠的安排,他得回营中照看伤患,不便与四人同行。

      几人于是御剑循溪入山,以他们的修为,平稳御剑连续飞个几日都不在话下。

      谁曾想约要入山时,一阵猛烈的灵力波动令四人之剑都直直下落,顾於眠先察觉不对劲,便用术法化了个小舟,几人于是都落到了那小木舟上。

      眼前是个山洞,溪流缓缓从中淌出,游鱼扑腾的声音在穴中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响亮。洞口有些窄,同高的严卿序和谢尘吾都得微微俯身。

      四人本已做好了里边是个魔窟的准备,却怎知里面别有洞天,穿过那黑黢黢的洞口,再行不到一里舟已及岸。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如入桃花源,浓郁花香弥漫周遭,静谧的村庄中鸟雀轻鸣。

      “这……”,谢尘吾先踏上那块“净土”,见状却蹙起眉。

      “恐怕入了阵法,多加小心。”,严卿序轻声道,也下了舟。

      顾於眠在江念与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以术法引溪水在四周画了个圈,晶莹的水珠漂浮在半空,于日光中灿灿。

      只是顾於眠再一挥袖,那些水珠便都朝着那村庄飞去了。

      不过片刻之间,顾於眠便得出了结论——这是个无人的荒村。

      “在这里摆阵……”,谢尘吾无语至极,“有什么好处?”

      顾於眠笑了,“自然是赠给傻傻赴‘鸿门宴’的公子们呐,”,他拍了拍谢尘吾的肩,“尘吾答应我个请求吧?”

      “什么?”,谢尘吾觉得莫名其妙。

      “就这么说定了,”,顾於眠笑道,“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言罢,顾於眠挥了挥手,“寻阵眼去吧。”

      谢尘吾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自顾自走了。

      江念与则一言不发,走了个相反的方向。

      顾於眠推门入了一屋,屋内收拾得很干净,毫无尘灰,正因太过规整,反而不似有人住的样子。

      屋中摆着一把木琴,琴边放着盏茶,还是温热的。窗户外伸入夭夭桃枝,令人更觉踏入仙境。

      “抚琴品茗,听风赏桃,当真快意。”

      顾於眠正想着,那桃花浓香又阵阵飘来,那香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他一边思索一边翻翻找找,只是一不小心,长袖拂过茶杯,那杯便落在地上碎了。

      顾於眠一惊,伸手去拾那碎片,谁知碎片过于锋利,将顾於眠的手划开个浅浅的口子。

      刹那间,周遭香气似乎又了几分。

      顾於眠于是缩起手,瞧了瞧那往外冒血珠的伤口。

      谁曾想,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伤口一点点愈合来,不过片刻间,便消失了,连条疤都没有留下。

      寻常阵法受的伤都是实打实的,根本不应如此。

      只听得脑中细弦崩断之声。

      说来可笑,他们又一次成了瓮中之鳖。

      假的,都是假的。

      这连阵法都不是,不过缥缈幻境,到底是人为还是血蝶所制?

      从什么时候开始?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落入了圈套中?

      入村?行舟?

      如若更早呢?

      血蝶嗜血为欢,遗香致幻。

      香?

      那浓香!

      他在谢家那处府邸闻到的浓香!

      顾於眠吃了一惊,却又迅速冷静下来,握紧了手中朝云剑。他觉得有些懊恼,只能怨自己疏忽大意。

      从那时起便是假的,那同行者呢?真的还是假的?

      顾於眠推开木门,三人都在屋外站着了。

      翻飞的水红色桃瓣在天地间缓缓落下,似落了场翩翩花雨,一切都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顾於眠连眼前站着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严卿序站得离他近些,这会正同他招手,“於眠,可有什么发现?”

      顾於眠握紧朝云剑,走到严卿序面前,勾唇笑了。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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