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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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醒来的时候，别苑里已经空寂如死。
身侧凌乱不堪的被褥上还残留着温度，寝卧里还弥漫着欢|爱的味道，但陌尘却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此前的颠倒疯狂不过是他梦回时的一场幻觉。
他只安静了一瞬，便翻身而起，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简单收拾好，直接强行撕裂了空间。
虽然不清楚那人是忆起了前尘往事，还是单凭猜测知晓了那些真相，但天机镜和琴心石同时失踪，他不用去想，也知道那人要做什么。
六界行将倾覆，真正的灭世大劫只在朝夕之间。冥界无间地狱中爬出的厉鬼和受天魔恶念侵蚀而魔化的生灵遍布世间，天下已是尸山血海。
用不了多长时间，六界将成为一片死地，芸芸众生将尽化白骨。
如今辗转某一处、某一点去与魔物和厉鬼厮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一有效的办法，只有开启神器，逆转时空，重生天地，改写历史。
三番两次被算计，重华早知道此人一向胆大妄为，不是个温顺的主，也早知道洪荒神界之时，他那位师尊就心思深沉，谋略过人。
然而与墨宸神尊的光明磊落相比，那人几乎能称得上不择手段。
为了拿到这几件神物，他竟不惜以自身为饵，诱|惑于他！
仔细想想，其实破绽很明显，是自己一时不察，鬼迷心窍。那人降临六界几千年，从来都狠倔悍厉，何曾像今次这般温驯顺从过！
他的哪一次示弱，背后不是藏着算计！
重华天性何其桀骜，偏偏有这个唯一的软肋，每每见他坚毅强大之下难得的柔弱，总是不长记性，竟当真以为他果然已经走投无路、心志崩溃了。
若论心机手腕，无论是从前的墨宸还是如今的陌尘，哪怕天地共主执掌六界数十万年，竟也几次三番栽在此人身上！
帝君冷漠自持之名传响天下，却每每被此人激得恨不能当场将他拆了。
逆转时空，改写历史，是为天道所不容。开启威力如此巨大的神物，逆天行事，又岂能全身而退？
重华当然知道以他的心智，必定已经猜到了一切。
从前，墨宸身上担着天下苍生的重任，他没有办法为之分担一星半点；如今他既然已经接过了六界，就理所应当连同那些破除劫难的责任一并接过来。
哪怕要他耗尽心神，以血肉魂魄为祭，九死无生，才能替众生换取一个将来。
曾经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一生挚爱自尽于他眼前，魂飞魄散而无计可施，却又因着那人临终前的遗愿，承了维护六界苍生的责任，被迫苟活于世，受尽折磨。
如今他有机会去代替这个人赴死，他觉得如释重负，像是终于要赎清自己一生的罪孽。
岂能容许他人横插一脚？！
今生今世，便是死，他也绝不放手！
极东之地远在天地的尽头。宽广无边的无渡海上，乌沉沉的云雾密布于天地之间，缕缕天光从间隙中透下来，映着同样乌沉沉的无边无际的死水。
海天一色，压抑而绝望，一派末世之象。
海面上有个深不见底的沟壑，死水奔腾注入其中，形成巨大的漩涡，而内里的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增减。
雪衣乌发的青年白纱束目，从死水中化出身形，冲出漩涡，瘦削身影踏着烈烈罡风，飞上了半空。
他抬起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中次第化出天机镜、太一轮，以及融炼了琴心的琴心石。
按照海市蜃楼中重华的记忆，他迅速将这三间神物组合在了一起。
如同幻境中一般，冥冥中仿佛传出“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响，三件神物仿佛突然间成了一个整体，像是开启了不可抗拒的命运之轮般，缓缓旋转。
新的神器上，琴心石慢慢闪出了金灿灿的微光，轮转不休，逐渐光芒四射，越来越强烈，形成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无渡海域的耀眼光柱，恢弘肃穆，直通天际。
光华大盛之时，玄衣银发的身影自远处飞掠而来。
无渡海的存在太过特殊，飞鸟不渡，游鱼不凫，走兽不临，即便他撕裂空间，也只能到达海边。
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飞过去。
神界归墟神殿的少君，是除了墨宸神尊和果因之外，唯一能进入无渡海之人。
天风浩荡，金光耀目。重华飞速而来，刀刻斧凿般的英俊面容上冷漠如冰，凤目死死盯着光柱中心的瘦削身影，几乎要将他盯死在当场。
快了，再快一点……
像是历史的重演，又像是回到了曾经的洪荒神界。轮回一世，时空变换，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瞬息之间，金灿灿的光柱已冲上了天空。
陌尘终于在这庄严而神圣的华光里侧过头，隔着遮目的白纱，最后看了他一眼，似乎微微一笑。
重华，永别了。
他这短暂而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不知道曾多少次面临绝境，面对死亡，但他从未放弃过。
必死的局面中，他也要拼尽全力，生生撕开败亡的阴影，破出一线希望。即使为此动用邪术，将自己生生炼成惊动天道的邪物，也在所不惜。
然而终于到了真正无法可解的时候，他却坦然接受了一切结局，承了自己的责任，从容赴死。
这是他的宿命，不能让重华代替他。
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一声嘶吼：“陌尘！”
耀耀辉光连接天际的最后一刹那，重华撞进了光柱中心。
几乎是在他堪堪触到雪白衣衫的时候，那人瞬间消失了，他掌中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拥有逆转时空、改写历史之能、堪与天道抗衡的神器，又哪里是轻易能开启的！
他以天神残留的神识为凭，以这具残破诡异的活偶人躯体为祭，终于完成了他来到这个世间的真正使命。
金色光柱无声地炸|裂在无渡海归墟上，像一朵耀眼的巨大花朵般，囊括了整个天地，绽放在世间，华光轮转，只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连同光柱中的身影。
金光耀目的巨大花朵消失的刹那，一点乌光乍现，一道蕴含着鸿蒙祖神无上神力的空间波动自归墟而始，以极快的速度和无可匹敌、无可抗拒的绝对气势，摧枯拉朽般，席卷了整个六界。
随着空间波动|荡过，原本尸山血海，魔物厉鬼横行，充斥着杀戮、死亡和魔息的六界似乎重归平静。
一切都好像发生了许多变化，又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凌驾于六界之上的水月天和诸神诸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好像所有人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天地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小神界、什么远古神祇。
恢弘庄严的仙庭依旧耸立于仙界中|央的九重天之上，正逢仙帝新纳了一名仙妃，琉璃宫歌舞升平，祥瑞万千。
瀛洲仙岛镇守在仙界东海之滨，龙逄上仙正悉心指点一名女仙如何治理门派，素来严厉的面容带了些慈祥之色。那女仙眉目浓重，英气勃发，少见的俊美，赫然正是龙苓。
蜀山传承古老，万世基业，镇守西荒数十万年，誉满三千大千世界。黑白熊在蜀山的山峰翠竹间穿梭嬉戏，一批白衣如雪的新弟子正在掌教青云子的率领下步入寒霜殿，祭拜为苍生而陨落的先辈门人。
漫天飘浮的铭牌中并没有陌尘和林戴昱，也没有牌位，玄峰的名字，仿佛从未在蜀山、在六界出现过。
掌教大弟子胥阳侍奉在青云子身边，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恍惚觉得好像少了两个，还有牌位。
不对，寒霜殿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牌位，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极北荒原仍远踞仙界北荒之外，依然是六界渣|滓们和妖兽的天下，像是从未经历过两场神级之战，完好如初，只是没有了西部荒原的古堡、土山和东部荒原的湖泊。
但也没有谁觉得奇怪，好像这些本就从不存在。
禹世曾经的权贵林家虽已没落，但仍占据了一整条永安巷。正值祀神节，家主惯例进入林氏宗祠，给列祖列宗点一架巨型塔香。
祠堂奉先殿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历代林氏名人的画像，却唯独没有林戴昱。然而家主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林家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子弟。
……
琴心石，蕴藏祖神一半神力。传承祖神血脉的琴心归位，释放创世之神力，重生天地。
无渡海上，乌沉沉的云雾密布如初，直到天地的尽头。煌煌天光从缝隙间透出来，映照在死气沉沉的海面上，无端透出些肃杀之意。
海水数十万年如一日地注入归墟，像是流过指尖的时光，不紧不慢，按着它既定的节奏，无视任何阻碍，悠然而坚决地流向它应有的归宿。
然而六界之中，自此再无蜀山陌尘。
也再无水月天苍梧宫的天地共主重华帝君。
一切如故。只是关于洪荒神界，关于洪荒遗民，关于与之有关的所有痕迹和记忆，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尽数抹去了。
那些另一个世间的过往，另一个世间的人物和故事，只存在于史册上、传说中。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