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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缘灭 ...

  •   诚如祁南所言,无非是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中的一点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然而看完了他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此前种种,果然是喜欢吗?

      他垂死挣扎般地想,祁南并不是什么正经神族,不可信。于是找借口去了离陵的藏书阁,翻了几本同样来自凡世的话本子,又回去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许多天,才终于绝望地想,他大概,也许,可能,真的,对重华帝君动了心。

      即使那高高在上的天地共主一向视他如空气。

      年少时最初的悸动总是伴随着因未知的将来而恐惧、因无知的现在而担忧、因暗藏的隐秘而羞怯,辗转反侧,惶惑不已,最后才能品出点带着酸涩的甜蜜。

      何况像他那样近乎自生自灭般生长起来的,更加患得患失,忧虑深重。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追究这份心动始于何时。

      也许是归墟海底惊艳的一眼,也许是漫长岁月的无聊等待,也许是重华向他伸出手说要带他走,又也许是苍梧宫中那些冰冷相伴的岁月。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前尘纠葛,所能想到的,仅此而已。

      去归还话本的时候,祁南瞧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把将翼蜥揣进衣袖里,扑过来扶他:“你这是对自己做了什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少年陌尘趴在桌上,胳膊垫着下颌,有气无力地哼哼:“没什么,最近没睡好而已。”

      祁南柔声安慰道:“表白被拒绝了?没有什么的,你若是果然心悦对方,就多试两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不是重华就行——你就算心悦谁,都别心悦他。

      倘若金石实在不开,那就趁早放下,另谋他路,不必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少年陌尘顺嘴问道:“为什么不是重华帝君就行?”

      祁南的下巴壳“当”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少年陌尘没等到回答,半死不活地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祁南一手将下巴壳扶好:“不是吧?!你当真心悦重……”

      他话没说完,剩下的那个字被少年扑过来死死捂在了嘴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祁南目光灼灼,眉目中的妖娆都褪了几分,满脸都写着唯恐天下不乱几个大字,煽风点火:“六界皆道重华帝君清冷无情,其实不然。

      少有人知道早在洪荒神界的时候,他对他的师尊曾动过情。但后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局异常惨烈。

      他的师尊横死,临死前碎尽魂魄,封印了洪荒神界,而帝君却作为六界之主活了下来。”

      “如今六界之所以无人知晓这段过往,不仅是因着许多远古神魔被封印了记忆,兼且帝君一手将那位尊神存在的所有残余痕迹全数抹去了。

      六界之大,唯有一本完整的《洪荒众神谱》上,才载录了此事,且不知道被帝君藏在了何处。

      你看现今流传于世的《众神谱》以及诸多有关洪荒神界的典籍,可曾记载过只言片语?便是在这水月天,知晓此事的也不多了。”

      少年陌尘几乎被这个消息震散了神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帝君那位师尊,叫什么名字?”

      祁南感慨不已,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几乎已成禁忌的名字了:“墨宸,神尊墨宸。墨色之墨,紫宸之宸。”

      从祁南处回苍梧宫的那段路其实很长。后来陌尘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当时尚且年少的他是怎么辞别祁南,又是怎么走过那段路的。

      如果说当他听到帝君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时已经神智涣散,那么当他听到“墨宸”两个字的时候,那种耻辱的感觉就像是万钧雷霆,兜头砸下来,瞬间将他劈成无数碎片,烧成惨淡飞灰。

      他是真恨不得自己当年从未同重华踏上去苍梧宫的路,甚至说,从未在归墟海底看上那一眼,从未与之相见过。

      墨宸,陌尘,同样的发音,不同的字,不同的一生。

      当初重华赐他这个名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这数百上千年的岁月,每当他唤着这个名字、看着这个人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是不是从他的名字里,回忆着只属于他们的过往?

      是不是透过他,看见了只有他们经历的曾经?

      少年陌尘尚未从第一次的怦然心动中回过神来,就被痛苦、愤怒和无法言说的屈辱撕了个粉碎。

      洪荒尊神金口玉言,这个耻辱的名字将如同烙印般伴随他此生此世,不可更改,不可背弃。

      当他行尸走肉般回到苍梧宫,站在重华面前,其实很想质问高高在上的天地共主,为什么要赐给他这么个名字?为什么要如此折辱于他?

      他一向胆大妄为,但现在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好像只要他问出来,他过去的岁月就是个虚幻的笑话。

      那些冰冷海水中无意识地追寻的目光,那些清寒宫殿里短暂相对的冷漠,那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心动……虽然都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存在,却几乎是组成他过往生命的全部。

      然而就连这些没有温度的存在,都像晨曦下的朝露,指尖上的泡影,一触即溃,幻灭无形。

      帝君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也许即使发现了,也不在意,只是简洁而漠然地下令:“明日起你便下蜀山,拜在玄峰门下,无诏不得入水月天。”

      如果说数百上千年来,他留给少年陌尘的从来都是冷漠,那么此刻,他才真正略微展现了一点凌驾于六界之上的的天地共主的冷酷。

      心悦之人多年前心里就有了别人;赐给他一个几近羞辱意味的名字,而他时隔千年才知晓;现在还要将他彻底扫地出门。

      接二连三的重击几乎令少年陌尘彻底崩溃。

      而他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脑子里或许冒出过许多念头,又或许只是一派虚无的空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成了冰,凝成了霜。

      从听到“墨宸”这个名字起,他的喉咙里就好像紧紧堵着一块石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抖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哪怕死死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都不能平息分毫。

      “我不是墨宸,不用你来安排我,我现在就走!”他终于嘶声吼道,流下了他此生到现在、以至于到很久以后唯一的一滴泪来。

      这差不多是他同苍梧宫了断的开始,也是他同蜀山、同玄峰的缘起。

      那时候他心里充斥着滔天的怨恨、愤怒。他什么也没做错,唯一的错在对不该的尊神动了心,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如果恨与怒能化成实质,他其实不介意把天地都烧穿、令六界都毁灭。

      但后来历经生与死,踏过血与火,数千年过去,他也渐渐想通了些。

      仙途漫漫,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这点事不值当他去纠结,去痛苦,困顿其中不得出。

      得之幸也,失之命也,如此而已。虽然对于这个名字仍然无法释怀,但现在也没什么了。

      往好了想,联系此前离陵神君的一番话,很难说重华当时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才想到将他送去蜀山。

      于他而言,玄峰不仅是他的师尊,更是他的父亲、兄长,是他在这个世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那实在算是他此生最幸运之事,他还有什么可记恨的呢?

      至于重华,认真论起来,最大的错就是将他视为墨宸神尊的替代,从未接受过自己反而不算什么。他有选择说“是”或者“不”的权力。

      何况帝君的那些曾经那些过往岁月,满满当当全部被另一个人所占据。即使是天下最锋利的剑,也无法从中破开一条缝隙,投进旁人的影子。

      ——这种事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单方面的那是纠缠,不仅无耻,而且毫无意义。

      当年初见,重华赐他陌尘之名时,曾言说:“陌路之陌,红尘之尘。”

      其实一切早有决断。陌路红尘,大概是他们之间最终也最好的结局了。

      于是他行了个礼,诚心诚意地微笑道:“当初年少无知,对帝君多有冒犯。倘若给帝君造成了困扰,小仙在此赔个不是。”

      他这般郑重其事,不仅为致歉,也算给那段轻狂的岁月做个交代、做个道别。

      数千年后回首,当时多少的执念和不甘,也不过就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远古神祇一双血痕宛然的凤目死死盯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淡漠道:“掌教如今好心性。”

      一角玄色衣袍带着沁骨的寒意,簌簌自他眼前行过。

      连日的纷扰仿佛终于告一段落。

      陌掌教这段时日罕见地转了性子,有时在无量殿吃茶发呆,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独自去往岷崖峰后山的竹园。

      因着长生殿被毁,陌掌教自己在竹园搭了两间小屋,暂且栖身。此地极是清幽,竹香隐隐,运气好了还能抓着黑白熊幼崽摸两把,好不快活。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偌大个竹园,只得两只黑白熊幼崽,他却总能用最短的时间,准确地抓到两只中的老大。

      然后毫无例外地,半躺在河边的躺椅上,任由已经长大了些的半大小崽趴在他身边睡得口水横流,一边伸手顺着它的毛。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人一熊就这么晒着太阳,一个假寐,一个真睡,其乐融融,美其名曰“休养”。

      可惜惬意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

      某天他正照例陪着小崽昏昏欲睡之时,突然感知到护山结界有异动。

      水月天的仙使降临蜀山,带来了帝君的口谕:对陌掌教擅闯太苍地宫的惩处。

      太苍地宫接连失窃两件宝物,牵连甚广,苍梧宫的掌案仙君及一干僚属皆领了渎职失察之罪,贬谪出宫。

      帝君座下缺个近身随侍的可靠之人,因此将蜀山掌教暂且宣入苍梧宫中,随时听候调遣,以示惩戒。

      虽然这位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像可靠的样子。

      别人或许不知,这趟水月天之行意味着什么,陌尘却心知肚明。

      有些话,他原以为可以不必说得太直白。以他们的心智和阅历,理当看破不点破,渐行渐远,终至相忘于岁月。

      上次重华强闯蜀山,他只当那人明了他的态度;却原来,他果然是六界最合适的墨宸神尊的替代物,以至于连帝君这样冷漠无情之名传响天下的洪荒神祇都割舍不下吗?!

      诚然,他还有点事情必须去一趟水月天,却绝不想因为这样的缘故。

      但白纱束目的青年安静地听了,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打发偶人侍从去告知了青云子一声,就从善如流地随仙使离了蜀山。

      随意得仿佛他不过是要出门去赴友人的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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