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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铁骨柔情 ...

  •   徒弟下手极是巧妙,既将他完全禁锢住,又不至于碰到他的伤处,直勾勾看着他极黑极透的眼瞳,片刻方回答道:“我想见你,就出来了。”

      他看了许久,终于垂下头,埋在那人颈窝里,低声唤了句:“师尊。”

      火热的呼吸喷吐在微微泛着粉色的精致耳廓上,银发与乌发纠缠盘绕,是耳鬓厮磨的缱绻意味。

      历经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磋磨,历经轮回般无休无止的绝望,他终于能重新拥住他的师尊,嗅着清冷的气息,感受着微热的温度。

      真真切切,而不是他梦境最深处的痴心妄想。

      即使这美好是那么稍纵即逝,那么前途未卜。

      酥酥麻麻、不可遏制的战栗自耳后泛起,潮水般涌遍全身。墨宸伸手环住了他精壮的后背,被他灼热的体温炙烤着,白衣与玄衣交错,一时无言。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过了片时,重华沉闷的嗓音从对方颈窝处传来:“师尊。”

      他只唤了一声就停住,像是迟疑很久,才继续问:“我如今这个样子,你还能接受吗?”

      从前尚在归墟神殿之时,他是纯粹的,明朗的,即使后来心魔破出樊笼,也还有着青年特有的火一般烈烈燃烧的热切和激情。

      然而生死轮转,时空交错,痛失挚爱的绝望,数十万年的磋磨,生生将那些火焰尽数浇灭,浇成一捧污浊不堪的残烬,冰冷寒凉,了无生机。

      心如死灰。

      如今一生挚爱就在怀里,他的心虽然又活过来了,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情意,去展现自己的心绪。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笑。

      师尊亲口说喜欢他,但喜欢的是哪个他?是从前那个热情似火的徒弟,还是现在这个无趣到面上都没什么表情的人?

      这样一个人,他的师尊还会喜欢吗?

      墨宸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除了在仙界做陌尘上仙之时情绪激烈外露,几乎不加掩饰,他素来性子清冷,心境平和,因此有时候难免无法考虑到如重华这般与他截然不同之人心里的感受。

      好像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从不知道去细细体察徒弟的真实想法。

      突然想起当年重华为了护他,被混沌化身重伤,在凤族休养却阴差阳错入魔之后,也曾问过他:“师尊,是不是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接受?”

      他当时劝诫般的一句“只要你不为祸苍生”,却令徒弟原本就敏感的性子更加偏执,平添了几分怨恨。

      他这个徒弟,躯体高大精壮,面容刀刻斧凿般硬朗,怎么看都该是个大而化之的性格,却偏偏生得心思细腻,尤其是对他。

      甚至哪怕心魔难抑、两度将他拘|禁欺辱,面对他的傲然不屈,明显已经恨怒到了极点,也在无微不至地服侍他,从不曾折磨践踏过他半分。

      除了带着点偏激的索求无度,除了喜欢变着花样,即使是在最失控之时,也在竭尽全力地照顾他的感受,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体贴。

      他这个师尊,实在做得不太称职。

      见他沉默不语,重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凌厉凤目中罕见地带上了不安。

      就非得让他说那么直白的……情话吗?

      墨宸心里叹了口气,罢了。腾出一只手,将他的头重新压下,轻轻抚着他硬朗英俊的面容,极黑极透的瞳仁里含了点笑意,无可奈何地低声道:“你什么样子都好,为师都喜欢。”

      清冷平和如他,这般外露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其实他心里很不好意思。

      但他一向宠溺重华,不想徒弟因此而纠结,又想起那人是如何熬过数十万年的折磨,也就勉强压着羞涩,将他的喜欢宣之于口。

      重华心里泛起一阵疼痛。

      他的师尊说他什么样子都好,是不是从前在归墟神殿的时候,那人其实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情意?只是因了天道的威压,不得不死死压在心里?

      从前他说的那些关于断绝恶念和七情六谷欠的道理,是不是也全然出于自身的感慨?那时的他,又该是何等的痛苦和无望,却只能凭着强韧的心志,自己一个人不露声色地将其消解?

      听着他以墨宸的身份说着喜欢,看着他原本雪白的耳朵泛起一层粉色,重华想起苍梧宫别苑里他含羞带怯的眉眼,一时情动。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俯首在怀中人的耳边,低哑道:“师尊,我喜欢你。”

      将那人拥得更紧了些,过了会,他又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呼吸可闻的静默相拥,却是他们从前连想象都不曾有过的奢望。

      短暂的温情和宁静之后,他们将一同赶赴违逆天道的战场,去争一个未知的结局,去书一章莫测的将来。

      墨宸休养期间,重华几乎日日守在身边照顾,半步不肯离开。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祖神意志暂且安静地呆着,没有要挑事的打算,甚至一连许久都不曾露面,几乎令人错觉它已经离开了重华的躯体。

      离陵神君年幼时就同他认识,算是交情比较深,亲眼见了他如何从初时的热切真挚,到后来求而不得执念成魔,再到后来一夜白头,冷漠无情之名传响六界数十万年。

      如今又见他依旧是那副寒凉冷漠的面容,也不怎么言语,却如同影子一般随着墨宸,亲密中又无端显出些霸道,不禁想起当年师徒二人在凤族疗伤之时。

      重华最终入魔,他称得上是功不可没。若非他一时恶作剧,阴沟里翻船遭了暗算,从外面带回来些被人动过手脚的书册而不自知,事情的走向或许会同如今完全不一样,又或许仍是会走到这一步。

      谁能说得清楚呢?

      想想当年干的好事,饶是随性自在如老凤凰,也不禁摇着扇子叹了口气。

      沾了什么样的因,就注定结出什么样的果。他当时在六界应劫而涅槃,一点不冤。

      按照计划,墨宸稍事休养,就动身前往归墟神殿。

      鉴于前·天地共主眼下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无论他是重华也好,还是祖神化身也好,于情于理,都最好跟着天魔。

      于是师徒二人一起踏上了去极东之地的路。

      巍峨宏伟的归墟神殿依然矗立在无渡海归墟之上,神殿下的海水数十万年如一日地汇入深壑,像是时光,不为外物所阻拦,不因希冀而停留。

      神殿中却并没有果因神尊的气息。

      墨宸凌空浮在神殿前,若有所思,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因他,终究还是去了空桑山见九色鹿。

      即使太一法境全然不同于以往那个洪荒神界,但身居天神之位,心生私情,很难说会不会影响这个世间的运行秩序,导致什么后果。

      日夜相对而无法回应,和思念入骨而不得相见,他同果因,也不知道究竟谁更惨。

      重华握着他的手,低声问:“师尊,不然我们先离开?”

      眼下杵在这里也没用,墨宸应了。

      二人堪堪转身,却见天神正好自无渡海外而回。

      于是洪荒神界封印数十万年后,师徒俩第一次踏进了归墟神殿,虽然此处并非彼处。

      墨宸此来,是要告诉果因,灭世之劫的根源在于天道擅自插手世间运转,破坏天地法则。除了对抗天道,收回化身,别无它法。

      否则,即使天地再重生多少次,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轮回而已。

      果因静静地听他说完了,方才慈悲而平和地道:“你怎知你的判断就一定准确?又怎知此举就一定成功?”

      “……”墨宸哽住。他本不擅于跟人理论,何况这种事要如何去证明?

      天下只有一枚太一轮,只有一颗琴心石,当然也只有一枚天机镜。

      无论成与不成,永生永世都只可能有这一次机会,从前没有,以后当然更不会有。

      虽说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大概率是这么个结果,但三两句话的工夫就铩羽而归,实在也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以为至少还能挣扎一下的。

      他正在考虑要怎么说,突听身边一个冷漠寒凉到几乎不像活物的声音道:“他说的不错,就连这个世间存在的时间都有限。无论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到时候都一并灰飞烟灭。

      维持现状无异于坐以待毙,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何况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对他有影响,却阻止不了我。”

      墨宸又是一哽,带了点惊奇地侧过头看了一眼。

      祖神意志占据重华的躯体同他相处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必要几乎不与他说一个字;即使非说不可,也是极其简洁,绝无废话。

      他竟从不知道它辩论起来居然如此有理有据,根本不接对方的茬,只是三言两语切中要害,直接将利弊摆到了明面上。

      果因仔细看时,见天魔身边一个玄衣银发的高大男子,瞳仁四周隐隐金线缠绕,略一思索便知他的身份,当下微微颔首:“祖神化身。也许你们说得对,但也许你们都错了。不到最后一步,谁能说得清?”

      还是拒绝合作的意思。

      想起此前祖神化身同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曾经提过“没有果因,你就算插手也无济于事。何况就算你们两个联手,成功破除劫难,此后你们未必还有机会存在于天地之间”,墨宸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种事也没办法勉强谁,也不能说果因就是懦弱。心有挂碍者,纵然看轻自己的生死,又岂能置他人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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