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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惊天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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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浮现一人的投影,模模糊糊,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只见其身挺笔直,是青年男子的身影。
王皇后站定后,脱开余玉的搀扶,独自缓缓行近殿外,始闻殿中细细碎碎的话语声,一人苍老沙哑,一人年轻低沉,均是熟悉的声色。
显然,今夜前来的,不是那位河东瑞王。
既是那人,莫非事关当年宫中的秘辛……
一瞬思索过后,王皇后向身后颤声下令:“尔等速速退出甘泉宫。”
余玉与殷容互看一看,双方眼中都有疑虑,纷纷无声地福身退出去。
王皇后停在门前,抬起的双手悬空,虚虚贴在门后,将推不推,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推开这扇门。
可此刻,门内的声音窸窸窣窣,却远远盖过她心里的声音,震得她心无所思。
“你……是魏霆吗?”
苍老浑浊的嗓音响罢,后继的是一年轻低弱的笑声,语气平平,却难掩讽刺,乍一听,于王皇后而言实是陌生非常。
“圣上病糊涂了不成?”
皇帝今日却格外执拗地追问:“当真?”
魏霆听上去并无不耐,淡淡回应他:“当真。”
“……是,你本就该是魏霆,”皇帝仿佛是长抒一口气,自顾自摇摇头,“你若不是魏霆,也没资格为着旁人问到朕跟前来。”
魏霆目光一凛,从他话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此话怎讲?”
皇帝并不回答,浑浊的双眼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他眉眼神情一分一毫,缓缓道:“朕早已立下一道遗诏,交予心腹将其隐匿。”
可真是有趣。
闻言,魏霆语气讥讽更甚方才:“除却已被软禁的大皇子得以存活,其余几位皇子已沦为剑下亡魂,圣上既立下遗诏,不知是想要传给谁人?”
皇帝喘出两口气来,道:“当然是朕的侄儿。”
“你的侄儿?”听他答得理所当然,魏霆嗤笑一声,“荒谬!”
此刻几乎气若游丝的人,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只要这江山姓魏,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诸般无以不从,子侄焉有不可,何言荒谬?”
至此,魏霆脸色微微一变。
齐王世子居心叵测,诛杀皇子,秦王世子投于匈奴,背叛故国,晋王膝下无子,后继无人,皆无法服众。
今时今日他与瑞王已成大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如今能清白立身,堂堂正正称帝王一声叔伯的,真说起来,也只余下一人……
魏霆目光渐冷。
皇帝似乎猜到魏霆所思所想,居然还笑着宽慰他:“你放心,朕并非属意楚王世子。”
然而下一刻,峰回路转,无人知其竟是石破天惊般的谬论。
他道:“遗诏所书之人,是魏霆。”
此言一出,闻者无不骤然惊异,简直难以为信。
魏霆双目狠狠一震:“你!”
与此同时,仅仅一门之隔的王皇后乍闻此言,脸色大变,险些惊呼出声,慌忙捂口,可连心似也忘却了方才隐隐不止的悸痛折磨。
寒风带走了她脸颊的温度,可手心的冰凉更甚,乃至麻木到觉不出呼啸刮来的风刃。
这……怎么可能?
“此诏书一旦问世,以瑞王为人,他必与你反目,起杀心,届时你命丧瑞王之手,瑞王得位不正,你们二人,无一善终。”
兴许是被眼前这太过荒谬的威胁勾回了思绪,魏霆初初震惊过后,居然觉得眼前境地简直可笑至极。
“原来穷尽一生,这便是圣上留的后手,不知对于圣上而言,又有何益处?”
皇帝目光炯炯,不输魏霆。
“你今夜独自前来,想必是为求一解,朕苟延残喘至今,也想明明白白地走。”
“好啊。”
心中烦躁,竟激得魏霆爽快点头,他也不再作思忖,便直截了当发问:“你究竟为的什么,要杀安儿?”
岂料,皇帝怔愣一瞬,仿佛魏霆问出的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自是因为知道……咳咳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咳咳咳……”
心无预备,皇帝少不得现斟酌言语,却觉心思一起,一句话将将出口,喉头便有阵阵齁意,腥甜之气翻涌上窜,强力压制反引得剧烈咳喘,痛如肝胆俱裂,他不得不暂且停下,魏霆只是冷眼看着他压抑调息,也不催促。
终于咳罢,皇帝深吸一口气,忽然问道:“你觉得,朕为何要将你写入遗诏?”
魏霆唇角微抿,沉默不语。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对吧,魏霆?”
话末了那一声魏霆,喊得他一股冷意蔓上腰后,魏霆身体登时绷紧,一直竭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如投石入潭般崩散开来。
“你果然知情!”
见他目中带怒,皇帝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难道知情之人,便定是一手谋划之人?”
“正如林氏女所鄙夷厌弃的,朕的确是欺软怕硬,既要对地方世家下手,却专择广陵林氏祭刀,同理,从前的舞阳侯府,未必不敢像如今般放手一搏,如此情形下,谁敢动安儿?”
说着说着,皇帝望着魏霆,语气口吻逐渐变得唏嘘起来:“其实朕从不信什么换命一说,但是自从发觉你的存在,朕慢慢就信了。”
“那日之后,你与安儿,可不正是换了命?”
“终究是你,替他过完了本该羸弱的一生。”
“命数?”魏霆冷笑连连,“换命一说,本就是你们当年算计楚王府的把戏!”
“你错了,真正被算计的人,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魏霆语气由冷转厉:“你说什么?!”
皇帝不理他的怒火,依然微笑:“所以朕说,你与安儿确实换了命,他替你赴死,你替他以这副羸弱之躯继续苟活在世,魏霆,现在你信不信命数?”
魏霆木然扯动唇角,似已心无主见,全然信服,他这一失神,反倒终于平复下来,喃喃道:“那为何,又要杀我?”
“你走到今日这一步,知道的事也该不少了,还想不明白吗?”
“其实,你进门之时,朕一张口,你的惑就该解了。”
见魏霆唇角紧抿,闭口不言,皇帝竟突然向后仰头,嘶哑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为何不想想,遗诏所书姓名,为何写的是魏霆,为何并未改回吴姓?”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霆猛然上前两步,逼近龙榻,至此耐心告罄。
“放心,朕没有枉顾人伦,你也不是托腹而生,你是大司马吴逵的亲子无疑,更是堂堂正正的皇室血脉,你姓魏,是乃血脉传承,礼法纲常!”
那一刻,皇帝居然口齿清晰,所述一气畅通,全然不似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竟已有回光返照之象。
魏霆如咀齿一般艰难,一字一顿滞涩道:“你便这么痛恨他?”
都此刻了,他指的自然是吴逵。
皇帝缓慢摇头:“不是朕痛恨,是太后痛恨他,痛恨他们母子。”
母子?
郭太后是继后,能让她痛恨如斯的人,莫过于当年的先皇后母子……
难道说,他的生父吴逵竟是!
魏霆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指尖抖得攥都攥不到一起。
吴姓,本也就是无姓,逵乃通路无阻,无往不胜之意,当年太后夺去他的皇姓,赐他吴为姓,名为逵,吴逵吴逵,岂非正是无逵?
早闻大司马吴逵一身武艺师从大内高手,只怕正是郭太后当年的安排,派遣能人指点,出师后再送他入军建功立业。
这么多年,也许郭太后始终密切注视着吴逵,看他一步步从冲锋陷阵的士卒,一步步爬到排兵布阵的将军,最后一步步攀上号令三军的大司马之位,看他踩着尸山血海,一路披荆斩棘,浴血厮杀,只有豁出性命全力一搏,才能拖着满身伤痕、风尘仆仆地走到天子的面前,心悦诚服向天子俯首称臣,俯首帖耳受天家荣华封赏!
而这一切,本是吴逵与生俱有,召之即来的囊中之物……
当年那位不足满月便夭折死去的嫡长子,如今一朝的大司马,虽是一人之下,也是沦为阶下微臣!
“真是好个惊天密闻!”魏霆想明白个中计较,越思越深,越思越沉,思红了眼,“你们母子,当真恶毒心狠……”
不想,皇帝看到他这副神情,却面露错愕:“难道这么多年,你与吴逵就一无所知?”
魏霆缄默着,负在身后的手紧紧交握,攥得出声。
“真就没有过一丝怀疑?”皇帝还陷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喃喃自语起来,“居然被人骗得这般心甘情愿……”
“母后啊,您可真是好手段,让明贤皇后身在九泉,却至今不能瞑目,当真是用心良苦啊,哈哈哈哈……”
在皇帝狂悖疯癫的放声大笑下,缠绕魏霆心头的迷雾渐渐被这番大笑驱开散去。
原来,一切都是那位郭太后作下的孽事。
所以,他与瑞王起事如此一帆风顺,莫非竟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