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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眉心妆 ...

  •   放眼朝野,能与他临安王氏称兄道弟的门第,还真是屈指可数。
      皇亲国戚?王氏不需卑躬屈膝。
      天子近臣?王氏不需谄媚卖好。
      既是一方大世家,历经百年,底蕴深厚,有如参天古树,地方上的大小地主乡绅,大多是各家的旁支末系,自然无不是以各自拥护的世家马首是瞻。
      夸大些,早年间,朝廷能收上来多少户食邑,也不过地方上那些厉害的世家或点头或摆手的事儿。
      真正的世家,绝非历朝当权者足以撼动的,虽谈不上多受圣上倚重,触及不到皇权,却总是人人笼络的对象,尤其中枢到地方上外放上任的大员,更是要打点孝敬周到的。
      王琨便算倨傲些的了,如今他是年老了,不爱应酬走动,从前年轻时真正交好的,左不过仅仅一位,还迎娶了其堂妹为妻,只是可惜了……
      广陵林氏也算是一方大世家,可惜阖府不爱武事,走的都是文路子,满心满眼都是天下寒士,可叹堂堂大族,部曲寡少,不然当初何至于灭门!
      世叔……可怜林世兄,连个孩儿也不曾留下来。
      王琨每每想起便眼含热泪,纵他权财两全,焉得美事,心结尘封,却是他一生迈不过的坎坷。
      他那出身广陵林氏,贤良端方的妻儿,也正是因此郁郁而终。
      心中凄哀太甚,王琨一时徒觉无力,只将两眼一闭。
      “你究竟是何人,纠缠老夫有何企图?”
      余玉见他似乎追忆起往事,默了半晌,忽道:“阿霖姑母过身时,幺娘还在外四散逃亡。”
      “……阿霖?”
      王琨本是打谱且听她如何胡说八道,却不曾料到听见这么一句。
      “姑母出生在荷月,适逢梅雨时节,久下不停,叔父便为她取一单字霖为名,姑母的眉心偏右,天生一小粒红痣,是以她钟爱芙蓉花钿,以作遮掩,但是王氏阖家不喜眉间妆,姑母出嫁那日,是我亲手蘸了朱砂,比对右痣,在她眉心左处点下一笔,入门时王氏姑嫂方才满意,后来,姑母日日都点此妆。”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王琨顾不得长辈尊严,嚯地站起,面上大骇:“你……!”
      适才说话的王琨之子同样惊诧难当,连忙望向自家老父:“父亲,这……”
      不远处,高高位列其上的魏霆耳闻这边动静,闲闲瞥去一眼,他一侧目,见书宁听信回来,待了解详细后,他在心中暗自啧声。
      他果然不曾小觑了余玉。
      若说之前余玉与他想到了一处,那就是通过昔日林氏姻亲自证身份,他本以为余玉会挑拣着自己的熟悉的门第道出些许秘闻,不曾想她竟直奔临安王氏去了。
      临安王氏当初有二子,眼下这位赴宴的正是家中行二的次弟,王氏宗妇近来卧病,才将素来闲散快活的次弟父子抓了来上京赴宴。
      男人身旁没有妇人管束,无论年长年少,就爱逞一口气,不比世家宗妇的面甜心苦,谈笑风生不过片刻便能撇得一干二净,如此倒正中余玉下怀。
      也是巧合,这活着的人,若想要了解,也不是难事,偏偏死人的事最难打探,林氏姑母早早过世,能知悉她闺中秘事的人,除却夫婿,便非娘家人不可了。
      比起将姻亲家的秘事抖落出来惹人不喜,此举讨巧,说的又是林氏自家人,倒是她余玉聪明。
      魏霆悠悠呡一口酒,目光遥遥一望,对面大皇子似已吃醉,面色绯红,像是含羞的娘子,一左一右各自站了两名侍妾搀扶着,犹自同几位兄舅说得正在兴头。
      说实话,规矩倒是真规矩,不上眼也是真不上眼。
      余玉这边,却见王琨已开始犹豫了。
      “你当真是林施?”
      余玉笑了笑,目中是与魏霆如出一辙的淡漠。
      “林氏不复当年,幺娘也无权无势,挖空了心思才能来此宴上,才终于得见世叔您。”
      “信与不信,全凭世叔一念之间。”
      “……林氏女儿若真尚在人世,为何这许多年来也不曾见你找我来投奔?”
      “不瞒世叔,实是不敢。各路官兵围追堵截,唯有避入民间才有一线生机,家父与世叔相交甚笃,此事谁人不知?”
      余玉神情凛然:“自广陵至临安,不过短短昼夜即至,只怕沿途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请君入瓮,世叔待家父不薄,幺娘岂能招来祸患,恩将仇报。”
      “……你的意思,当年是官府的人追杀你?”
      余玉缓缓地,坚定地点头。
      当年之事,怎还会有官府横插一脚?
      王琨儒雅的风度再难维持,已是惊诧难当了。
      “世叔,侄女自小受尽家中宠爱,这么多年不知白白耗去多少条人命才堪堪护下侄女这条性命来,林氏满门被灭,此仇不报,此案不明,侄女愧对阖家老小教养之恩!”
      余玉再度拜下:“恳求世叔,还我林氏一个公道!”
      这时,斜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孩子,你可还识得我吗?”
      余玉循声抬头去看,低声唤一句:“外舅祖父。”
      问话之人正是春临郡淮阳侯,现今的通州刺史,余玉外祖父的庶出次弟。
      淮阳侯对她慈和一笑,道出的话语却不甚客气:“嗯,识得便好,既承你一声尊呼,外舅祖父便提点你两句。”
      闻言,余玉面不改色,只是轻轻颔首:“您请说。”
      “今日在座的,没人能还你一个公道。”
      话语落下,满座哗然。
      今日各路达官显贵纷纷来聚,拎个拔尖打眼的出来,能哄得连皇室都让出三分颜面来……
      余玉也不由微微愣住,强行抑制住扭头往首席看的冲动,心下飞快地思索起淮阳侯这话的用意来。
      转瞬之间,她当机立断,决意相信魏霆。
      若真是如此,那淮阳侯此言,可能并非打压警告,反而是暗暗推波助澜,引起在场之人的揣测,一步步把皇室牵扯进来。
      思至此,余玉长舒一口气,暗暗宽心些许。
      王琨怔愣过后,回过神来,调头询问道:“您这话何意?”
      余玉在旁接过话来,声色平和,不闻畏色:“孟刺史说的不错,世叔的确无力为幺娘主持公道。”
      “休听旁人胡言!”
      王琨自觉落了面子,犹自硬气道:“老夫倒要看看,谁人敢同临安王氏……”
      “世叔,我若说,还真有呢?”
      余玉冷然打断他的壮言。
      “谁人?”
      王琨毫不在乎,顺势追问下去。
      余玉轻轻一笑,徐徐道:“广陵林氏虽说是文人当家,举文不尚武,可也并非寻常门第,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岂会一夕之间遭人灭了满门,能做到这般田地的,还会是一般人吗?”
      “且问问王世叔吧,临安王氏富甲一方,所拥部曲众多,等闲可能一夜屠尽同为世家的林氏满门吗”
      王琨顿了顿,他似乎明白余玉为何一定要与他相认了,并且,她绝不是想要自己出面,因为就连他这样的大世家,可能也触及不到。
      正如朝廷动不了地方豪强,地方豪强也打不下皇帝的天下,不然,他也不必远赴都城,只为在这无聊腐奢的大朝宴上露面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余玉淡淡一笑,侧首望向长阶之上,声色微见冷厉,一字一句道:“灭林氏者,乃当今圣上。”
      霎时,满座俱静。
      忙于攀谈的人住了口,急于调笑的人住了手,原本穿梭在席位间的侍者纷纷停了步子,站在原地屏息凝神,人人惊愕不已,唯有魏霆目不斜视,冲身旁侍女打手势,继续斟酒自酌。
      不知过了多久,正与大皇子畅聊着的几位妻家兄舅最先回过神来,手中酒卮猛然掷出。
      “放肆!”
      “小小贱婢,也敢信口污蔑天子!”
      “虎贲郎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将这贱婢拿下!”
      余玉悠悠站起,耳边响起破门而入的巨响,一众虎贲郎身披玄甲,持刀带械,将她区区一介小女子围作一团,她不由面露讽色:“是啊,天子……天子拿不住臣下的把柄,便策动大内高手灭臣子满门,天子?这便是我广陵林氏效忠拥护的天子吗!”
      适才几位妻兄见殿下议论声四起,形势不妙,连忙命人取来凉水给大皇子洒面,兄舅们在旁三言两语这么一说,加上事已闹大,听闻已有耳报神将此间之事悉数告知了圣上,大皇子的酒登时醒了一半了。
      “……贱婢,给我住口!”
      “当权者昏庸无道,屠戮臣下,广陵林氏从无不臣之心,豢养的部曲也寥寥无几,我倒要问问,凭何灭我林氏!”
      余玉嚯地扭头,目光死死盯住上首的大皇子,眼中阴鸷,那双素来清凌凌的杏眸妙目,此刻仿佛能沁出毒汁。
      “左右,这天下是圣上的,做臣子的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可圣上既灭我林氏,还要我再替皇室遮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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