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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出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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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广陵林氏女子。
腿上渐渐麻木,余玉暗自咬牙。
按照文清的意思,她若攀上瑞王妃,能以救命恩人自居,魏霆此人,相当顾念他这同父异母的阿姊,甚至是出了名的,或许瑞王妃能助她摆脱魏霆的追查。
可眼下看来,魏霆哪里顾忌这些?
她不敢赌,也不知瑞王妃这等心思高妙的内宅妇人,究竟能有几分向着自己的心……
可无论如何,今日的情形总是仰仗着自己的。
不然,此刻便不是余玉的大腿中箭,而是瑞王妃的孕肚。
车马行得不算慢,故而颠簸不小,余玉这样趴着装晕倒不错,现下天冷,伤口的血竟已经隐隐有些凝住。
魏霆扶过魏莘下马车,便上车去拖余玉,余玉差点被他这一通折腾得装不下去。
天知道这么个素有孱弱之名的人,究竟是有如何大的劲道!
“背就算了,不方便。”人好歹下了马车,魏霆便撂了手,招过车夫来吩咐,“唤担架来。”
魏莘瞧出他的刻意,一巴掌轻轻拍到他后背:“佛门圣地哪里来的担架?”
“今日总归是她救了阿姊,辰安你可知那冷箭是直冲阿姊腹中来的,管她有心无意还是怕受牵连,比起怕死,她更怕我死。”
魏霆默了一默。
“她救了我腹中孩儿一命,你不愿意罢了,我带她入寺。”
说罢,魏莘便弯了身子去挽余玉半边胳膊,被斜里一只手阻下了。
魏霆在边上,语气是罕见的无奈妥协:“阿姊,你别胡来。”
魏莘见他接手,便着手理一理衣襟衣摆,又忙活着整理鬓发珠钗,掌心似是扣着一枚玉,烟紫流苏自她指缝间流泻着落下。
“那便快些,别耽搁了她治伤。”
她最后拂一拂云袖,端着仪态迈进山门,笑容观之可亲。
门后便是寺中的僧人,见有贵妇一步一步款款行来,不由堆出温厚笑意来:“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来上香祈福的?”
“阿弥陀佛。”
魏莘双手合一,雍容一礼,腰间赫然缀着一枚象征着藩王权柄的白玉扳指。
“这位师父,本王妃赴寺途中遇刺……”
宁隐寺不愧为青阳郡当地大寺,除了没有医者,一应皆有。
“公子,这是寺中上好的金疮药。”
魏霆站在房门后,随手接过僧人递来的药瓶,指尖一挑剔去了木塞,他并不去嗅,只是眯着眸子,打眼一看,便知好坏。
看过后,他嗯了一声,旋即揣了药瓶在手,信然环胸而立,除此之外,无所作为。
此时此刻,余玉是真的气力已竭,昏得不省人事。
此时山下的一应仆从都已寻上山来,除了竹音由着魏莘点了带进屋去,其余一应人均是默默候着禅院里,魏霆便守在门外,神情淡淡,喜怒不辨。
屋里,是魏莘在与一应略通医术的佛侣僧人低声商量。
“怎的还不拔箭?”
“回禀王妃娘娘,我等实在是不敢拔啊!”
“只怕是血涌如注,失血过多,性命不保。”
魏莘注视着余玉苍白的嘴唇,情不自禁颤着手去抚自己的小腹,她的语气低沉:“这可如何是好……”
寺中方丈忽而出声提议:“除非,拔出箭后,以烙铁止血,这结了血痂,自然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魏莘一时没琢磨过来:“烙铁止血?”
“可以一试。”
屋外,有男子的声音疏疏淡淡。
“……去取烙铁来!”
魏莘愣了半晌,看了一眼魏霆神色,见他神情不似有异,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冬日里本就不缺炭火,要烙铁也不过一时半刻的事,可究竟谁来医,又成了个问题。
“这位女施主看着瘦弱,如此伤损身体元气,只怕风险太大了。”
“我等出家人,实在是见不得这等血腥残忍的场面……”
“你们!”
眼见有了法子,却无人敢试,难道要眼睁睁拖得人断气不成!
魏莘平日里也算甚好涵养,今日却气急了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生有此善举,救回来是造化,救不回来也并非杀孽,你们……!”
“烙铁来了。”
烧得通红的烙铁,如此高温,甫一带入房中,便掀起一卷一卷的热浪。
“如此滚烫,烙到人身上又不知是何滋味,王妃娘娘,并非我等冷漠自私,而是确实不忍啊!”
“我来。”
眼前人影一闪,只见来人动作干脆利落,手指紧紧捻住箭身,另一手五指张开,带着几分力道按在余玉小腿上,两手同时发力,嗤的一声,箭矢被猛然拔出,带得伤口处血肉翻飞,余玉整个身体都为之剧烈一抖。
果真,箭矢刚刚离了血肉,便见大片大片的血色蜿蜒着流过血污的腿,印湿遮身的被褥。
魏莘到底是妇道人家,见此情景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
“辰……辰安?”
“她救了阿姊,也救了楚王府尚未出世的外孙儿,造化大着呢,死不了。”
魏霆目不旁视,径自接过挂着烙铁的铜钩,手上紧了紧,他掌心不可避免的生有滑腻的汗。
“我来医。”
血流不止,当真成股如注。
再不动手,她身子里的血只怕就真的要流干了……
终于,他心一横。
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响彻耳边,余玉乍然被痛得清醒,张了张口却是无声无息,灼烧的痛感迟迟来袭,一经爆发却无可压抑,她下巴猛然向上昂起,细密的汗一瞬间密布在她的额头脖颈,打湿了余玉的鬓发。
“想活命就忍着。”
她当然想活,余玉下意识点头。
“再忍,快了。”
余玉紧咬牙关,又点点头。
烙铁骤然离开,滋啦滋啦的声音戛然而止,鼻端不仅是浓厚的血腥气,更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终于,魏霆一把掷开手中烙铁,他低头一看,手心有些微微红肿,隐隐无力。
方才也不过几息之间,不知为何,平白让人觉得这般漫长……
再看伤处,果真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鲜血止住,只是此处如此脆弱的皮肉,日后免不了留个可怖的疤痕。
他刚欲开口唤来伤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怀里有药,便径自摸向了怀中药瓶,剔开木塞,微微俯身,将细腻的药粉均匀的洒到伤口及其周围。
做完这些,魏霆这才起身,竟觉得手臂有些发软,兴许是那烙铁太过沉重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竹音过来给伤口包扎,自己则抱着方才出了力的右臂闲闲避到一旁,斜身倚上身后的朱红大柱。
他偏头一瞧,方才一屋子僧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想来是觉得此法过于血腥,故而于心不忍,走了?
魏霆嗤的一声,静静望着高悬的顶梁。
魏莘看过余玉伤口的包扎,觉得放心了,转而走向魏霆,她看着魏霆交叉环起的手臂,大有一副不愉不悦的架势,她眸中形色中便带有了几分紧张。
“辰安,可还好吗?”
魏霆见了她,便将手臂放了下来,面上神色略略温和了一些。
他摇头,微微笑道:“辰安无事。”
“阿姊还打算去礼佛吗?”
魏莘思量着,缓缓颔首。
“还是去吧,顺便为余玉祈福,她失血太多,也不知日后是否会留下什么不足之症,只盼上苍垂怜她。”
魏霆笑了笑,道了声好。
魏霆望了望床榻之上,那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好半晌再不言语。
魏莘临走前瞥见这一眼,心下便有几分讶然,歪着头盯着魏霆瞧:“这里你便照看一二吧,我瞧着你似乎挺懂的?”
魏霆无奈地摇头,拱手一揖:“阿姊就莫要打趣辰安了。”
魏莘满意一笑,犹自端着皇族仪态款款离去,自去寻了候在院外的主持,一路温声细语,小作交谈,不知不觉已经渐渐远离了此处禅院。
房中相当安静,连余玉伤重时格外沉重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直到被竹音一句话打破了这异样的静谧。
“三公子,奴婢要给余玉换衣裳了,您看……”
魏霆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抬脚便走,不带一丝纠缠留念,直看得竹音发怔。
这架势,不知道还当是这二人间有什么深仇大怨。
魏霆一出院子,便间商昆低着头,正疾步往禅院这边赶来,二人竟撞个正着,真是巧妙得很。
商昆见了来人,先是一愣,立时回过神来:“公子,瑞王来了。”
魏霆眯起眼,慢吞吞吐出两字:“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