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美人劫》双月玲珑

7、第七章 伐异

　　自华翟心答应向霍如闻提亲之后，沈慎自是喜出望外，接连好几日都连轴转地准备起聘礼来了。

　　按照明姜国的风俗，凡是豪门大户向男方下聘礼，都要准备众多女方家的男眷亲自绣的精致绣品，一方面是表示对于男方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给男方一个隐约的下马威：你看，你以后的妻家是多么重视男眷的德言容工，你一旦嫁入妻府，也要不落人后才对。

　　对于这个隐喻，沈慎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当初他刚嫁入华府的时候，华府的公卿杜萧然就亲手绣了一幅江南烟雨图送给他，那针脚灵动的，都可以见到那低飞燕子的纤毫羽毛。弄的沈慎自惭手拙之余，对杜萧然更是敬佩不已，半年之内见到这位正夫，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如今，多年的女婿熬成公公，沈慎终于也有机会扬眉吐气一番，给霍家大公子来个下马威了。

　　可是，可是，沈慎的绣工比起二十年前实在好不了多少，当他看到霍如闻给华翟心绣的精致无匹的“青梅竹马”荷包之后，就知道，想靠他那三脚猫的刺绣功夫要在霍如闻面前露脸，实在没戏。

　　情急之余，沈慎想到了柳素。称心馆的花魁不仅琴棋书画样样俱精，刺绣功夫也是一流，这么千辛万苦地投奔华府，总要拿出一点看家本领来。

　　于是，柳素受命为将要进门的霍府大公子绣一幅“松竹梅岁寒三友”的屏风，以赞扬他多年如一日的幽闲贞静的品格。

　　柳素一边绣，沈慎一边在旁观摩，眼见这细腻的针脚、飞扬的针法以及搭配合宜，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的颜色，不由地出声赞叹道：“柳素，你这一手针法，也可以说是冠绝京城了？”

　　柳素低垂着秀丽的眉眼，淡淡说：“可惜，绣的再好，妻主也不稀罕。”

　　华翟心既然已经答应收柳素为侍夫，那柳素就可名正言顺地称她为妻主了。

　　沈慎暗暗叹了一口气，对于柳素的心情感同身受，华家的女子向来就是如此，清淡悠然，从容不羁，从不会将整颗心都拴在一个男人身上，却依然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拍拍柳素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唉，你也想开一点。翟心的性子就是这样的，看似好像对谁都不错，有好似对谁都不在乎。你要像我一般，熬个十几二十年，等她看你如同看亲人一般，你就算熬出头了。”

　　柳素一边拿着针线比色，一边暗想：谁稀罕做华翟心的亲人，以为我柳素似你这般胸无大志吗？

　　沈慎不知柳素心中所想，还在那边说：“不过你放心，霍家的公子脾气很好的，话也不多。他过门来，对你来说是好事，他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是吗？”柳素轻轻哼了一声，声如浮线，飘渺在空气中。

　　“你说什么？”柳素没听清楚。

　　“哦，我是说，这丝线颜色翠的不好，绣不出这竹子的神韵来。次父，我看来要要到东华大街的绣坊去走一趟。”

　　“你要出门呀……”沈慎有些为难，既然已经入门，柳素也算是华府的半个主子，随意出门，总是不合规矩。

　　“我去绣坊看看绣线的颜色，要是让小厮去买，总是不太放心。”柳素说的很是从容。

　　沈慎想了一想，不能让华府的聘礼给霍府的人小瞧了去，为了争脸，就让柳素出门去逛逛也无妨，便道：“那你早去早回，街上来往的人杂，你记得带上面纱。”

　　就这样，柳素穿着一身湖青色薄丝的长衫，腰系湘黄色的丝带，脸蒙一块青色纱巾，大摇大摆地出了华府的大门。

　　身姿轻盈，容貌艳美，即使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蒙着纱巾，依然吸引着街上众多女子的注目，有几个还热辣辣地投来欣羡的目光，柳素脸若冰霜，视若无睹，先去东华大街买了上好的翠色丝线，接着一转弯，就到了东华大街拐角处的著名酒楼沉碧楼。

　　一般酒楼不许男子随意进入，掌柜自然将他拦下，柳素并不惊慌，只是低声道：“我是来见崔大人的。”

　　掌柜一听，连忙点头哈腰：“贵客，贵客，请随我来。”

　　慢慢步上雕花的扶梯，柳素来到了二楼的包厢，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皮肤白净，相貌端庄的贵妇人，一脸和蔼的笑容，细长的眼睛中却无法掩饰其精明强干，正是大明宫的内务府总管——崔浩。

　　崔浩一看柳素上楼，连忙站起来说：“稀客，稀客，你总算来了，让我等了好久。”

　　面对这个几可在大明宫中呼风唤雨的贵人，柳素依然不亢不卑，只是微微一揖道：“崔大人安好。”

　　崔浩满脸欢笑，拉着柳素在一旁坐下，感叹道：“哎呀，我的美人儿。听说你逃出称心馆，跑到华府去了，真是没良心。我原本还期盼着日后等我年老出宫了之后，去称心馆赎你出来，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谁想到你却先离我而去，找到一根高枝攀上去了。”

　　柳素淡淡一笑：“崔大人是当今圣上的乳母，又是大明宫的主管，怎么会出宫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呢？说这种话，明明就是哄我们这种蒲柳之命的人开心的。”

　　崔浩好似被说中心事一般，哈哈一笑：“宿柳呀，你还是这么嘴巴不饶人。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让我对你念念不忘、不过你现在已经是右相的人了，我就算是圣上的乳母，也不敢越矩呀。怎么样，右相她对你好不好？”

　　柳素修眉微微一蹙，想起了华翟心回来那日，对自己毫不留情的狠心鞭打，不过愁容只是转瞬即逝，接着就恢复常态：“华大人她对我很好，不管怎么样，如今的日子，都是我自己求来的，怨不着别人。”

　　“既然如此，你今天找我来却是为何？”

　　柳素在冰玉瓷的杯中轻轻倒了一杯杏花酒，然后道：“我最近听闻，陛下要在国中选美，甚是让崔大人烦心？”

　　崔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别提这事了。陛下的眼光高，一般的庸脂俗粉她根本看不上。就算姿色出众，平民家的小子不懂规矩，还要小心调教。总之，这事情就是难办……”

　　“那豪门的贵公子呢？”柳素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京城的豪门大家就这么几个，华家只有一个独女，萧家的长男却是皇后。虽然还有其他几家，但是姿容才智都不如萧皇后出众，进宫也是被冷落的命。有哪家希望儿子到了宫里守活寡呢？”

　　“不是……还有个霍家吗？”

　　“霍家？”崔浩愣了一愣，然后说：“你是说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府上，听说她是有个哥哥，待字闺中。但是他以前曾去宫中选秀，因肌肤黝黑，第一轮就被涮下来了，可惜呀。”

　　柳素笑了笑，嘴角浅淡的弧线极是诱人：“崔大人，你可吏部尚书霍大人容貌如何？”

　　“霍大人的容貌，那可是一顶一的美貌，满朝文武中，除了瑛国公之外，就再没有别人及得上她了。” 崔浩对霍如笙的长相赞不绝口。

　　“霍如笙的哥哥霍如闻与她是嫡亲的兄妹，霍大人肌肤白皙，她的同胞哥哥又怎么会长的黑丑呢。崔大人，您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吗？”

　　“你是说……” 崔浩脸上微露诧异的眼神，拍拍大腿道：“霍如笙特意将他哥哥变丑，就怕他一不小心会选入宫来。”

　　柳素一边轻呷着杏花酒，一边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崔浩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欺瞒圣上，故意落选，这可是大罪呀。霍如笙明知有罪却依然要这么做，是何缘故呢？”

　　“崔大人，这事你要往别处去想。霍大人平日与谁交情最厚？”

　　“哦……我明白了。霍大人与右相华大人是世交，霍公子自然是和华大人青梅竹马。与其让自己的哥哥嫁到宫里担惊受怕，还不如让他嫁入华府做正牌的公卿来得牢靠，霍大人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但是，照这么说，霍公子今年也二十好几了，没听说他要出嫁嘛。”崔浩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柳素线条精致的俊脸。

　　“华大人一直出征在外，哪有功夫提亲。” 柳素说的云淡风轻。

　　“但是华大人现在回来了，立了大功，圣眷正隆，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又有你这个花魁投奔她在先，再娶一门正夫，那正是人生快意之事。只是怕，有人脸上满不在乎，心里早就惊涛骇浪，醋海泛波了吧。”崔浩对着柳素哈哈大笑。

　　柳素并不反驳，坦然承认：“我的确是不想让霍公子进华府的大门。他家世显赫，又与华大人青梅竹马，他的妹妹又是华大人的至交，若他成为华大人的正夫，以后这府里还有我容身的位置吗？如今只要他被选入宫中，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崔大人也不必为选秀的事情继续烦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崔浩轻轻挨近柳素玉雕似的脸颊，鼻中呼吸的热气蒸腾着他的肌肤：“看不出你这如玉的相貌，心内却如此阴毒。华大人收了你，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不幸呢？”

　　听崔浩如此问，柳素心中不由地一阵犹疑：我倾心恋慕的女子，真的会被我蒙在鼓中而不自知吗？若真是这样，我还会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吗？

　　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犹豫，柳素接着冷冷道：“这事就不劳崔大人担心了。记住，这次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记得还就是了。”

　　三月二十三，就在霍如闻二十四岁芳辰的前一日，霍府突然接到平泰帝的圣旨，召霍府大公子入宫，晋封为四卿之一的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