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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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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甫才知天命,你们一个二个都罹患耳疾了不成?若是听力不及,本宫现下就差人着手安排,让诸位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唇角上挑,星眸直视,似发自内心、毫无城府的礼贤下士。但随侍左右数十年的侯府亲卫们却晓得,咱万人之上的朝国皇太后早已怒极。
眼神相交,心照不宣,看来今个只有对不住这曾经的侯府女主人了。“白姑娘,请!”屈身扬手,姿态礼仪虽足够周全,但衬着侍从这虎背熊腰的身量,俨然一副不容忤逆的天家姿态。可任你满面肃杀、凶神恶煞,这瘫坐在地的素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因着俯首的缘故,如瀑的青丝将她梨花带雨的脸儿藏于“发帘”之后,让人瞧不清面上神色。“白姑娘?白姑娘!……夫人,好歹曾为主仆,莫让我等与你为难、兵戎相见。”一声“夫人”,仿佛拉回了白漪澜出窍多时的心魂,她当真踉跄着起身,缓缓的朝厅外走去。就在尾行其后的侯府亲卫兀自以为白漪澜业已认命时,晃神中,上一瞬那心魂尽失的素衣人儿,竟暗自发力足尖击地扬长而去。素白一马当先划过天际,三五锦衣如影随形。待黑启齐闻声而至时,青石板踏碎后扬起的浮尘犹未散去,残阳如血的暮色中,白、锦交汇,霓裳与刀锋缠斗相击,至柔与至刚,不多时,高下已现。忽而,一抹艳红直冲云霄,窜至九天,爆裂绽开。
“蓝茗歆!”自家亲卫,以多战少,斗不过一年轻晚辈,也就罢了。临末,你朝国皇太后还滥用职权,这召唤皇家禁军的“红色烽火信”,你怪好意思用,年近百年的人了,羞不羞!江湖人、直肠子,憋不住话儿,心有所怨,嘴上立马一声虎吼。本以为“刀子嘴”的蓝蛇蝎定会不甘示弱的呛声回话儿,待了半响,身后却响起轻柔的朝国小调儿,“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背到炕头上。端茶水,送热烫,媳妇媳妇你先尝……”应声回首,许是打斗的动静过大,扰了咱侯府大小姐的清梦,这奶娃儿正挥舞着白玉般的小拳头,似要转醒。方才的小调儿,正是蓝茗歆和着拍哄的素手,哼唱的柔歌。对着这般祖孙和乐的情境,心头纵有万般不爽快,又如何忍得下心,开得了口。
“若是这些个侍从禁卫都能阻了她赴丧的心思,这等女子吾儿不要也罢。”话中深意,无需多言。若是当真死了,何谈日后?哭了,黑衣汉子哭得涕泗横流。“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对不对?我就知道,这祸害定会福寿绵长。”幸好,在这大“敌”当前的当口,侯府众人全心应战,无甚闲暇关注主子们的言行动静。要不,定会误以为咱朝国皇太后的一番“狠”话,弄哭了身前的堂堂七尺男儿。转念一想,黑启齐顿觉眼前这绝色无双的妇人无愧蛇蝎名号,敢情她诓骗天下人,做戏做全套,就只为了折磨自个不待见的儿媳妇?唷,那还伤心个屁,还斗个大头鬼。正待黑启齐仰首向天、屏足气息,准备一声狮子吼把这喜讯告知那可怜女娃儿时,方才暮色中杀得不可开交的一众人等,早就没了影儿。
瞅着小黑这大张着嘴,恨不得广而告之的急切模样,蓝茗歆少不得暗自咒骂,自个怎就一时气极,说漏了嘴呢。得!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蓝狐狸凤眼流转间,自将个中利害剖析了个透彻,若是冷语威胁,这牛脾气菩萨心肠的黑启齐,少不得发扬“锄强扶弱”的侠士精神,不惧艰险,定要对白漪澜据实相告。不若,放低姿态,以情服人,“白漪澜的顾凤生早就死了,启齐你莫要多言。”兀自以为蓝蛇蝎仗势欺人,黑启齐侧目冷哼,猿臂交叠,好一副不屑合作的江湖做派。皇太后不以为忤,一双凤目紧盯天际残阳,似自说自话,却又言有所指,“生情容易长情难。谁能保证,白漪澜现下的情真意切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谁又能预料当她日后面对萧家爷俩的激烈反对,面对梁国百姓的千夫所指时,会如何?是再一次的弃吾儿凤生于不顾么?如若这般,快刀斩乱麻好过藕断丝连。我蓝茗歆的女儿岂能容人这般轻贱!”长久的静默后,朝国皇太后莲步轻移,施施然的朝侯府后山行去,徒留一句轻叹随风传来,“日久见人心,缘深缘浅不若让时间裁定。”
后山,自有一方奇境,乃历代顾氏宗亲魂归之处。为着今日这出大“戏”,她蓝茗歆自是秉承国家礼法,三千哭丧人,五百诵经僧……而老谋深算的蓝狐狸则噙起一副面无血色的剔透丽颜,在行将入土下葬时,对着一副白玉空棺材几度潸然泪下,哽咽无声。如此做派,拿捏得恰到好处,一面不至失了天家仪态,一面又让人禁不止的心生臆想——在这显山露水的些许悲伤下,定然深藏无边痛楚。要不,素来高高在上的朝国国母,因何泪颜示人。
天色渐暗,微光透进陵寝旁的密林,隐约中,可见俩人形轮廓;一个不住的来回踱步,一个安然如老僧入定。如是再三,前者不耐至极,禁不住的低声质问起来,“蓝茗歆!你不是说白漪澜定会来此祭奠么?眼瞅着咱都在这儿侯了半个多时辰了。哎,你说漪澜会不会想不开?”应声仰首,抬眼斜睨,以指掩唇,显是想让某人噤声闭嘴。若是寻常人等,要么折服于这“一睨”的风情之中,要么领会到这手势的个中语义,自不会喋喋不休。可黑启齐是谁?是不解风情的江湖汉子。“小黑,若你能将今日之口若悬河用以言表钟情,你与你家亲亲夫君顾天行,何至于经年不见。”一下子,万籁俱静,唯有耳边风声,身旁树语。某人难得的,闭上了嘴,甚至动也不动。就在蓝茗歆难得的心生悔意,反省起自个方才是否有点口无遮拦时,林间一素衣、一灯笼渐行渐近。好吧,若不是早知来人身份,这飘渺单薄的白影定会将人惊出一声冷汗。
又待半响,久不见人至,蓝黑二人少不得纳闷,这就算是一脚步蹒跚的病弱老妪,现下也该到行墓前了呀?定睛细瞧,这一路,白漪澜走得真当慢极。只见不远处的素衣人儿,一步一顿,仿若脚下正勾缠着无形的千斤巨石,又似正行走于忘川河边,水间正有万计亡魂伸出鬼手直欲将其拉入深渊。就算确知那人死了葬于后山,可白漪澜却犹自不信、隐有期冀,期盼眼下的一切仅是黄粱梦靥,不一会儿,在痛楚中惊醒的自己,睁眼看到的是那人无暇的睡颜,伸手碰触的是那人有力的心跳。近了,近了,近得灯笼的红光照亮了墓碑。近了,近了?还是太远!苍茫夜色中,这等距离蓝黑二人只能窥个大概。夜风拂来,烛火明灭,灯笼皮儿上的“顾”字应着飘摇的烛光,将一旁的红木食盒当做起舞的戏台。珍馐的香气儿,借风勾逗起藏于密林中的俩把老骨头。香!真香,这女娃娃究竟做了啥,这般馋人?
仿佛为着应和长辈的探问,又似躬亲下厨的妻子正与晚归的“夫君”闲话家常。“这是烟熏干巴,这是桃花弓鱼,这是泥鳅钻豆腐,这是杨林绿酒。这些,都是前些时日与客栈厨娘习得的朝国小菜。本以为,还有机会,能让你亲自尝尝的……”哽咽,语难成句。“现如今,现如今……”饮泣,泣不成声。泪滴沿腮垂下,在盛满绿酒的玉碗当心抚起圈圈涟漪。一碗、两碗、三碗……,这女娃把绿酒当粗茶么,这般毫无节制的饮法?愈看愈觉心酸,黑启齐好想,想冲出这片掩身的密林,对白漪澜据实相告,可若事态的走向真如蓝茗歆上一瞬料想的那般,他岂不是再一次好心办坏事?踌躇思忖间,耳际传来一声闷响,循音望去,只见一抹血色从白漪澜的额角滑下,残碑一角染血,显然,方才这傻孩子下了狠劲妄图撞碎头骨,就地殉情。
“白漪澜!要死死远点,莫要脏了凤生的墓碑,污了顾氏的的陵寝。”,“蓝茗歆!”格老子的,这蛇蝎还落井下石,嘴巴歹毒至斯。白漪澜循声仰首看到的,便是怀抱婴孩颐指气使的朝国皇太后和满面疼惜欲言又止的黑启齐。呆愣着起身,摇摇欲坠,木然的弓足,乘风欲走。“对了。”回头,低眉顺眼,血沁柔肤。“若你亲赴黄泉,这小孽种,我就丢在后山喂狼,你白漪澜生出的杂碎,我宁可断子绝孙,也绝不会留她活口。”黑启齐偏头侧目,眉头深锁,这蓝蛇蝎当真处心积虑,先是使尽手段将白漪澜折磨到极致,而后佯装狠辣无情,让白漪澜不得不苟延残喘,独活于世抚养女儿。她不怕白漪澜受不了刺激,当真领着顾家宝贝孙女去会阎王爷?
哇,哇……,仿佛能听懂自家奶奶无情至极的狠话,熟睡多时的某奶娃儿嚎啕大哭。忽而,一抹白影略过身旁,待蓝茗歆幡然醒悟,垂首一看,怀中早已空无一物。待黑启齐有所觉醒,准备抄起步子追回那双母女时,抬头看向天边,唯一白点渐行渐远。这还追个屁,差这般远,神仙老子都莫有法子。侧首看向身旁人,只见蓝茗歆呆愣的紧盯着空落的双手,似在回味方才的天伦之乐。本想就此讥讽一番的,但瞅着蓝某人这怅然若失的模样,满腹的冷言讽语硬是卡在了嗓子眼,蹦不出来。
咕,咕!许是饿极,或是眼前的美食太过馋人,黑衣汉子空落落的肚子禁不住的出声抗议,抓耳挠腮,好不尴尬。为着糊弄过去,不善言辞的黑启齐竟难得的扯起了无关话,碎碎叨叨,说个不停。“唷,瞅这天色,都过了晚膳的光景,要不,咱晚上就吃这个吧,闻着怪香的?”边说边收拾起食盒、拾掇起灯笼,扯着犹自出神的蓝茗歆朝山下走去。“对了!这顿佳肴,可是漪澜做给‘死鬼’顾凤生的,咱吃人嘴软,不如邀那祸害一道品品自家媳妇儿的一片心意?”闻言抬首,挑眉睨眼,蓝茗歆头一槽对木讷的妯娌黑小弟刮目相看。对头,她方才咋没想到这茬呐,对待自家那“贪睡”的臭丫头,就该这般刺激,免得她“长睡不醒”。
当白漪澜怀抱婴儿,一路当空垂泪时,咱朝国皇太后和自家的黑衣妯娌,正对着白玉寒冰床上的红衣活死人狼吞虎咽,边砸吧嘴边咋呼。
“茗歆!你缩漪南经你这么一四激,会不会领着那白皮红嘴的奶哇哇自经去了?”含着饭食,某黑衣汉子话儿说得含糊,惹得蓝茗歆一顿白眼。你这不清不楚的,那死祸害听得清才怪,那还刺激个大头鬼。
“什么?领着顾家唯一的血脉自尽?那还是好的了,怕是会带着娃儿改嫁吧。”刹时双眼瞪圆,鼓着腮帮的黑启齐竖起大拇指,高,你这蛇蝎果然魔高一丈,这话说得,死人听了都得诈尸。颇为受用的蓝茗歆,抬起下巴睨着眼,手指搅着鬓发,自是再接再厉。红嘴里吐出的猜测极尽恶毒之能事,但说话的调调反倒悠然自得,似在饭后谈天,闲话别家的丑事。
“改嫁之后,不知道那娃儿会跟谁姓?小黑,你说,以白漪澜那股无法平息的心气儿,指不定让娃娃叫啥,啥白有悔!白恨顾!嗷,不不,应该叫白爱萧。对头,最后这个名儿,太有可能了。”格老子的,这蓝蛇蝎的刀子嘴也忒能胡诌了吧。还白爱萧,就不怕顾凤生那祸害一口气上不来,当真死过去了?
“小黑提醒的是。改嫁嘛,娃儿就该跟现在的夫家姓,夫家姓萧,娃儿或许会叫萧胜顾吧,萧守正最终战胜了顾凤生。”屁!咱提醒了啥。你这蓝蛇蝎,把最狠的话儿又栽我头上了。难自禁的,黑启齐侧首,妄图看看白玉寒冰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家侄女有没有听到方才极致歹毒的狠语。红衣人儿发根业已生出青丝,面颊苍白赛雪,素来鲜红的嘴唇由内及外泛着青紫颜色。
“哎~。瞧你那胆儿,她听不到的。”一声叹息后,身着麻衣的慈母蓝茗歆缓步走向自家女儿。“孙儿有多大,她就睡了多久。这般日复一日瞧着瞧着,一时倒让本宫有了时光倒流的错觉。小时候,她总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唤着娘亲、娘亲;长大了,翅膀硬了、心也野了,成日不见踪影,总和些狐朋狗友瞎晃。小黑,你信不信,现下她这要死不活的,反倒成全了咱娘俩相处最多的时光。本以为娶了媳妇儿,收收心,总能让本宫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哪想到,这眼高于顶的死丫头竟挑了个梁国的大家闺秀,还不择手段把人家硬拐了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事儿,这不,现世报来了吧。该!”目光似水柔,青葱玉指摩挲起某人白生生的耳朵。“呐!莫要贪睡了,当心媳妇女儿和人跑了,娘和你黑叔可阻不了。”
和人跑了?确实!只不过这人慈眉善目,坐莲拈花。
不日后,荆州莲溪寺多了个领娃带发,硬要出家为尼的年轻美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