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墨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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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镇最喜欢的花草树木是墨竹。
他说，见到周行的第一眼，便不由得忆起他童年那会儿，家乡的那株墨竹。
周行最爱做的事是磨砚。
这事儿先前谁都不知道，除了之后和他形影不离的宋镇。
宋镇曾瞅着没事就爱手拿块墨锭，躲在书房里，悠悠磨砚一下午的周行，奇怪的问，庚竹，你不是最爱打听别人的小道，偶尔用三寸不烂之舌挖苦一下倒霉的人，看好戏么？
周行狡黠一笑，喜欢做的事不等于最爱做的事。
宋镇想了想，点头称是，停了半晌，又问为何。
爱文房四宝者，四处收藏者皆有之，可还从未听说过有人爱磨砚的。
这回，一贯才思敏捷，能言善辩的周大才子再没答话。
于是，周庚竹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嗜好，便成了宋将军心中解不开的谜。
待到贤王府之变，尘埃落定。
尘归尘，土归土。
次年正清明一早，周庚竹打着柄伞去扫墓，宋镇紧随其后，手里揣着幅泛黄的画卷。
周行挑眉问其由，手接过递来的画卷，不经意的展开。
是幅名画师的《墨竹图》真迹，左上角是那位大师的落款，字清秀飘逸，笔墨陈旧。左下角是一句词，字苍劲有力，笔墨甚新。
千载龙潭育琥珀，几回彷徨清如许。
去扫墓，带幅画卷干嘛？周庚竹问其由。这幅画卷正是数日前，宋镇央求他题词的。
宋将军宋镇最大的爱好除了嗜墨竹，就是无所不用地收藏各大名家的《墨竹图》真迹，平时爱惜的很。
可曾舍得？周行蹙眉道。
宋镇迎风而答，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以辰为灯，以雨为伴，以坟为友，回归自然，何处不是它的去处？
周行手捧着那幅《墨竹图》真迹，惋惜的摇头，不再言语。
踏青的途中，行人总是陆续交错，三三两两。
两人撑了柄伞，踏着石阶，走上这风景秀丽的连绵河山。
两人走到一座甚不起眼的坟丘，坟包的四周一片荒芜，只有一株小树和零星的杂草，坟头孤零零的竖了块牌子，上面的字，淡得快要看不清，仔细看才能依稀辨认出 “周母”、“秦氏之墓”几行字，字风清俊苍劲。
周行放下出行前背的小包袱，掏出一块质地上好的墨锭和砚台，席地而坐，开始默默的磨砚。宋镇在一旁看得有趣，默不做声的坐在他身旁，盯着周行的举动，神情专注。
一块上乘的墨锭短了一截，周围阵阵墨香四逸。
周行方才罢手，拿出事先备好的大狼毫毛笔，照着木牌上残留的字痕，细心的描了遍，停了笔，又盯着字阵阵出神，许久才对宋镇说，她是我娘亲。
宋镇知他下面有话，转头和他一起看向那坟包，静候不语。
以前，每次读书都是我娘磨的砚。周行喃喃道，神情悠远。
从小到大，每回上私塾，或是下学在简陋的家中研习，或是伏案作业，挑灯夜战写奏折，他那块砚台里的黑墨总是用不尽的。
娘亲买的是最廉价的墨锭，在摇头晃脑念书的他身旁，用粗糙的右手，不出声的伴着他磨砚。若是累了，便望望窗外年少不更事的弟弟。那时候，这便是他的一切，祥和而温暖。
娘亲说话的声音轻柔，可一说到他，却是热切的。
她不识字，却常对他，对街坊邻里说，我儿子将来一定会是个状元郎。
她还是去了。在我入贤王府的第二年。周行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外的漠然。
他中了状元，家门口的前来祝贺之人排成了长龙，他娘亲自拿出一套家中最体面且珍藏多年，舍不得穿一下的衣衫，让他换好后，接待上门的客人，自己偏偏躲在内室不肯出来，说是自己穷酸相，以免丢了儿子的脸。
待他第一年做了官，他娘不肯搬来和他住，说是惯于住在四面图壁的老家。
每回他前去探望，总会握住他的手，满脸慈祥的向街坊邻人保证，我家的儿子会是个正直清廉的父母官。
那会儿的他自信满满，暗中授予圣旨，忍辱负重，收敛生性，为著不移的单纯，甘愿自贬官职，潜入贤王府做了内应。
他娘不知其中蹊跷，只当他才高受妒，被人排挤。虽伤心却不欲绝，轻抚他的手，安慰道，志本高洁，如此足矣。
可还未待他看清世事，他的那个娘便去了。
于是，有些变了。缺了。不全了。再也回不来。
此后，他的砚台总是无墨。
空空的，犹如他内心的某处。
直到他自己开始动手磨砚。直到时过境迁，他自己磨了手好砚。
今后他人生的道路，是风调雨顺，还是辛酸坎坷，总是缺了那么个人。
她帮我磨砚，可我从未帮她磨过。像是自言自语，陈述的语调，暗藏压抑。
察觉到周行全身微颤，他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用力到指尖发白，宋镇也只是静静的看著，感受著，没去阻止，亦没去打扰。
无须。也没必要。
此刻的周行，让他再一次的想起年少时，他家乡的那株墨竹。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酷热严寒，无论风吹雨林，无论暴晒雨淋，它总在那里，孤单单的坚韧挺拔，屹立不倒。
踏青归来时，两人走下山去，渐行渐远。
只留下那幅墨竹名画挂于树枝，迎风招展。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以辰为灯，以雨为伴，以坟为友，回归自然，何处不是它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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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墨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