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拾月烬轮

1、净心

　　“好久不见啊……”

　　沐烟黎闻声回头。

　　那声音他听着有些熟，但又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前几世听到过吧，他有些忘记了。

　　这次是沐烟黎第一百五十六次轮回，他在渡劫，还没成功。

　　沐烟黎看见了他，他坐在石头上，白发苍苍。

　　“你是?”沐烟黎问，“我们认识吗?不好意思，我有些忘了。”

　　老者笑了，道：“好久没见了，你忘了正常。”

　　“我们刚刚见面时，我还是个孩子。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陪了你好些年。第几次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在人间徘徊。”

　　是啊，好多好多年了……

　　沐烟黎看着自己的手，他有些不高兴，他又没成功，他又要重新来了。

　　沐烟黎问过颜若如何算劫过，这个颜若也说不清楚，因为每人过劫的方法都不一样。

　　准确来说是因人而异。

　　每个人的心结不一样，就如一道坎一般，过劫就如同要夸过那到坎。

　　明白很多东西。

　　那老者是妖，好几百年前见过沐烟黎，如今已经老了，也该走了。

　　这次，沐烟黎在忘川多了个朋友陪。

　　“这次，不知道过多少年又会回来。”沐烟黎有些沮丧。

　　颜若不知该如何安慰，已经上百次了……

　　颜若看着沐烟黎离开的背影，她想着，不知沐烟黎又要在人间走多少年……

　　………………

　　“去凡间，帮自己也是帮他。”

　　一道声音响起，他记得，那是尊神。

　　只不过是梦。

　　梦里是他非常熟悉的场景，他跪在雨里，跪了三日，没人理他。

　　后来被关，他想见的人也没来见他，最后的结果，明面是惩罚，暗面是保护。

　　这是第几次在凡间轮回了，沐烟黎已经不记得了。醒后，他坐在床上发呆。

　　他想：这世间，他算是走遍了吧……

　　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遇见过上一世遇到过的人，大多都是妖。

　　虽然隔了些年，但他们还是聊得来，沐烟黎在这人间有那么些陪着他的好朋友。

　　但，时间一久，他们也相继离开，沐烟黎最后见到的是那位老者。

　　那位老者陪他最久，十几世人间，他都碰见过他，他陪着沐烟黎去过很多地方。

　　但他也走了，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碰见。

　　沐烟黎叹了口气，想起了曾经……

　　“尊神送你去凡界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莫要再执着了”寒霜秋沉声道。

　　而沐烟黎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来时的路，期盼着谁的到来。

　　不知为何沐烟黎心里有些失望。再环顾四周，皆是士兵。

　　“他……”沐烟黎还没有说完，寒霜秋就打断他道：“他不会来了……”

　　听到这句话，沐烟黎勉强的笑了一下说：“好吧。”

　　沐烟黎缓缓走向轮回池，走到池边，沐烟黎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转身对寒霜秋说道：“我不在……你替我保护他，可好?”

　　沐烟黎是笑着说的，可是却有一滴眼泪默默划过沐烟黎的脸颊。

　　寒霜秋听到这句话又看见沐烟黎的表情，寒霜秋脸上惊讶的表情怎么藏也藏不住，他愣了好一会儿。

　　只听见一声水声，沐烟黎已消失不见了……

　　待天兵都离去后，寒霜秋还愣在哪，良久，才开口道：“等你归来，你自己护他。”

　　入了忘川。

　　沐烟黎看见忘川河旁有很多人，入了忘川，就可以忘记前尘，神或仙下凡历劫都必经此地。

　　沐烟黎看着那条河，空中有些光点，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了，在原地看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公子?”

　　沐烟黎回过神来，扭头道：“你……有什么事吗？”

　　“请吧。”

　　颜若指了指忘川河，道:“入忘川河便能入人间。”

　　沐烟黎听着，有些出神，好半晌才问了句:“你是渡法者。”

　　颜若笑道:“是的，我叫颜若。”

　　“哦，我叫沐烟黎。”

　　沐烟黎走近了河边，看着河水他不禁的想:进去了就可以入人间了，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闭上眼睛一跳。

　　沐烟黎:?

　　怎么感觉不对，想是平地往前跳了一步。

　　睁开眼睛，沐烟黎看着脚下还在流动的河水，他却在上面稳稳的站着。

　　沐烟黎:“……”

　　这是什么个意思！

　　蹙着眉扭头看着颜若想要一个解释，颜若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颜若:“什么表情啊，没什么事，挺正常的，忘川水无法让你忘记执念，也就无法忘记前尘，所以你进不了忘川。”

　　“啊？！”沐烟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颜若 。

　　见沐烟黎这表情，颜若笑着问：“你啊什么，这又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没有办法，跟我来。”

　　路上，沐烟黎还是忍不住问了:“为什么忘不了?”

　　颜若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忘川便无法让人忘记执念。”

　　“忘不了执念的话，我想应该是有什么不甘，放不下忘不了的人或者事吧，毕竟人心越来越复杂。”

　　“起初，无法忘记的人不多，就都留下来当渡法者了，但渐渐的人多了起来，没有办法。”

　　“冥王这才设了新的入人间的方法。”

　　沐烟黎跟在颜若后面仔仔细细的听着，有了个疑问:“为什么人心会越来越复杂?”

　　颜若看着远处，想了会才开口:“事情经历多了吧。人刚出生时心可没那么复杂，都是事情经历多了。”

　　沐烟黎被带到一处悬崖，沐烟黎东看看西望望的，目光最终落在前方的一条路上，路上有很多人在上面行走，他们都走地很慢。

　　路上有很多淡蓝色火焰。

　　沐烟黎：“这里是……”

　　“净之路。通过这里虽然不一定能完全忘记前尘，但通过这里可以入凡间。”颜若停下来解释道。

　　沐烟黎思考了一下本想再问点什么，可还没问，颜若就说：“不过，走这条路会无比痛苦，路上的火名为焚火。此火焚身也焚心，可以净身。还有，执念越深，路越长。执念越浅，路越短。”

　　沐烟黎的眉毛又蹙了起来。

　　颜若看着沐烟黎笑着说：“怎么，你怕了?”

　　“开完笑。”

　　“哦，那上路吧。”

　　闻言，沐烟黎再次皱起眉毛瞪着颜若，颜若看这表情……

　　“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沐烟黎有些无语。

　　“哈哈哈……对不起，你皱眉毛的样子太好笑了。”

　　沐烟黎：“……”

　　沐烟黎没有再说什么，直径走向净之路，刚踏上去一步就差点跪在地上，沐烟黎不禁感叹道：“真不愧是焚火！”

　　他停了一下，待适应了焚身焚心之痛后，沐烟黎再艰难的迈出下一步。

　　虽然焚身，但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一种被焚烧的疼痛感，可这焚心却像心碎一般！

　　才走了没多久，沐烟黎脸色就有些苍白了，额头上也有很多汗珠。沐烟黎每多走一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脏就越疼。

　　不知走了多久，这路上就只剩沐烟黎一个人了。可能是因为那些人走得比沐烟黎快，或者是因为沐烟黎走得太慢了。

　　还有可能是他们的路比沐烟黎的路短，已经轮回重生了……

　　沐烟黎没有因为疼，放弃走这条路，因为他别无选择，他想回去，就必须走完这条路。

　　又过了很久，沐烟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以为他自己要失败了，当他快走不下去时，前面的路终于没有了。

　　沐烟黎开心道：“太……太好了，终于……没了！”

　　沐烟黎再也坚持不住了，直接倒了下去 。

　　………………

　　过了好几十年，沐烟黎又来到忘川。因为他在凡间没有历劫成功，要重新再来一次。

　　颜若见到他，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下凡历劫的神仙，很少有一次历劫成功的，最多也不过十几次。

　　很快沐烟黎再次被带到净之路。这次和上次一样，没有忘记执念，就入了凡间，同样也没有成功。

　　再回到忘川，沐烟黎没有让颜若带路，来的次数多了，过去的路也就记得了，自己一个人去了净之路。

　　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到九十七次九十八次一次都没成功。

　　颜若常安慰他，让他别放弃。

　　沐烟黎也没想过放弃。

　　就这样，他在人间和忘川徘徊不知多少年。这天，是他第八百五十一次来到忘川。

　　轮回这么多次，沐烟黎也成了忘川旧客，也和颜若成了朋友。

　　沐烟黎再次来到净之路，他在那站了很久，他走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忘记，他有一点怪自己无能，不就是一段记忆吗？不就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就是忘不了?

　　这么多次了，沐烟黎也在这抱怨过。他想快点回去，可是他就是不能成功。明明那么痛，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每一次都没有忘记。

　　“你要放弃了吗？”颜若问道。

　　“没，没有。”沐烟黎回答道。

　　“你这样的情况，我也是……唉，不要放弃，总会有办法。”颜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沐烟黎。

　　毕竟这样的情况很少，特别少。

　　如果沐烟黎放弃了，那他就永远回不去了，放弃就等于死亡，所以他没得选。

　　见沐烟黎这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其实在忘川，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也在净之路上走了近几百次。”

　　闻言，沐烟黎惊讶的看向颜若，片刻后他垂下眸问：“哦?竟然有和我一样的。”

　　“嗯，他刚走不久，你就来了。所以……你们每次都刚好错过。”

　　闻言，沐烟黎感觉有些遗憾，和自己一样的。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用焚火焚身焚心都无法忘记。

　　虽然他自己心里就有一个，但他还是想知道。

　　………………

　　很快他又踏上了这条路，他觉得在这条路上走一次比一次难走了。

　　颜若和沐烟黎认识将近万年了，沐烟黎这事，她早就告诉冥王了，可是冥王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时间过得很快，沐烟黎再一次来到忘川，沐烟黎和颜若一起坐在忘川河旁，沐烟黎叹了一口气问道：“第几次了？”

　　颜若看了看，轮回册，回答道：“嗯……九百六十六次了。”

　　闻言沐烟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回了声“哦”。

　　颜若关上轮回册，站起来说：“你在天都是什么身份啊？”

　　闻言，沐烟黎怔了一下。

　　答道：“没什么身份。”

　　“那……”颜若对沐烟黎的事很好奇，她很想问些什么，但冥王交代过，也不好多问什么。

　　“什么?”沐烟黎满脸疑惑的看着颜若。

　　“没什么，随口一问。”颜若笑了笑又说到，“还有一个办法，你想试试吗？”

　　“什么办法？”

　　“焚心台。”

　　“啊？”

　　“是你上一次离开这里，冥王新设立的。”

　　新设的?沐烟黎不管它是什么时候建的，有用就行。

　　“有用吗？”

　　“当然，焚心台用的是至纯的焚火，上焚心台必能忘。”

　　很快，沐烟黎就被带到焚心台，焚心台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这火焰比净之路上的火焰要大的多。

　　焚心台是用淡蓝色的岩石建的，还挺好看的，沐烟黎被眼前这番景象震慑住了。

　　“随然能忘记执念，但是……”

　　“但是什么?”

　　颜若上前走了几步说道：“这焚火不焚身，只焚心。准确来说是让你彻底忘记那段记忆。”

　　沐烟黎怔了一下，开口问：“什么！”

　　“就是……你现在所记得的所有记忆，都会忘记。”

　　“你……愿意吗？”

　　沐烟黎没有说话。

　　颜若：“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沐烟黎很犹豫:“可是……”

　　颜若知道他不想的，可……除了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所以只能这样，不然就……

　　“你……自己想想吧。”颜若没有再劝他，让沐烟黎一个人留在那里，自己好好想一想。

　　沐烟黎犹豫了很久

　　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慕烬染，他都不可以这么做，就算他的家人朋友或者是慕烬染伤过他、骗过他、质疑过他，沐烟黎始终把他们看得都很重要，比自己还重要！

　　他还不想忘记他们。

　　他答应过慕烬染会和他一起护天下的，他不能食言啊！他不愿意辜负慕烬染的那句“我信你”哪怕慕烬染伤了他，被冤枉了，但沐烟黎始终没有真的生慕烬染的气。

　　他一直都想向慕烬染证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也就是沐烟黎心里的执念。

　　若是没有了记忆，沐烟黎应该就不会向慕烬染证明自己了，沐烟黎不想这样，他不想，一点都不想！

　　可是眼下……他过不了劫，只能在凡界和忘川徘徊，又怎么证明呢？

　　而且他已经轮回百世，已经过了将近万年，他再不回去，他不知道天都会有什么变化，时间过得越久，他回去时可能就没有什么线索了。

　　他想快点见到慕烬染，他知道慕烬染是被骗了，天都有很多人都对他不利，他想快点回去。

　　快点回去保护他，陪着他……

　　可是眼下很矛盾，唯一回去的办法就是焚化心脏，可沐烟黎又不愿做一个没有心的人，这很矛盾，他想了很久很久，他快想疯了！

　　沐烟黎看着焚心台，他又换了一个方向想。现在，回去才是眼下最要的事，又要保住自己执念、七情六欲，这是不可能的。

　　沐烟黎纠结了很久，回去只有这一个办法，自己的心，总会有办法的。

　　不回去就等于死，没有心总比死好，总比一直在凡间和忘川徘徊好，总比他回不去要好……最终沐烟黎选择了焚化心脏。

　　沐烟黎做好选择后，没有犹豫，一跃跳到焚心台上。

　　“啊！！！”沐烟黎双目朝天，双眼睁大，那种心痛远不是净之路上焚身焚心之痛比得上的。

　　过了一小会儿，沐烟黎脖子上有淡蓝色的裂纹出现，裂纹上还带着一丝丝赤红的痕迹，这裂纹是从心口绵延出来的。

　　空气一直绵延着沐烟黎痛苦的嘶吼，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要碎成粉末了一般。

　　“啊……”突然心里传来一种心碎之痛。

　　沐烟黎不动了，像是被冻住一般……

　　过片刻，沐烟黎直接昏倒在焚心台上，沐烟黎眼角挂着一滴眼泪，这眼泪不是因为焚化心脏之痛而流下的，而是最后一刻，沐烟黎眼前浮现出慕烬染的身影，他看见慕烬染对着他笑了……

　　在焚心台上沐烟黎被焚火燃烧着身体每一个地方，再疼，他也挺过去了……最终沐烟黎化为粉尘入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