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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动 ...
元和十年初夏,一场急雨过后,江南之地迅速回温,空气都染了几分燥意。
荆州,青归县,聂家老宅。
掩映在两株花树的漆木屋檐下,高悬着玲珑而精致的檐铃,随着一阵阵风而动,令人目眩。
“唰——”
偏僻的西厢房,草木摧折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响声落地院中,惊醒了房内午憩的人儿。
聂晚昭徐徐睁眼,翻了个身,透过锦屏朝外看去,除了一室寂静再无其他。
等着困意消散了些,方才掀开前日刚换上的蚕丝薄被,撑手慢慢坐起。长发如瀑布,随她的动作披散到身后、两侧,发梢顺着曲线向下蔓延,没入微微起伏的胸口处。
“绿瑶?”
绿瑶是打小就在她左右伺候的贴身婢女,外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去察看。
她又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复。
聂晚昭怔了刹那,忽地一拍额头,瞧她,怎得忘了睡前大嫂就将绿瑶给借走了。
两年前,荆州的祖父突发急病去世,按照惯例,全家都得回老家服丧三年。从京都过来荆州,迢迢千里,吃穿用度皆不比在京都时。
譬如她如今所居的西厢房,又小又旧,颇为简陋偏僻,唯有门口那两株开的极好的凌霄花深得她心,故而才选了这间院子做了她的落脚处。
这一住,就是小两年。
院墙临山,平日里,偶尔会有山野里的小动物误闯进她的院子,小松鼠野兔子之类的,无甚危险,赶跑就是了。
可是像今日这般闹出这么大动静,倒是头一回。
眼下绿瑶不在,只得她去瞧瞧了。
聂晚昭麻利披上外衫,起身走至门边,轻轻推开一扇门。
一座小小的庭院浮现眼前,土墙上爬了满面的橘黄凌霄花,绿叶盎然,像是在跟即将到来的炎热夏日行礼问安。
聂晚昭向外迈出一步,环视了一圈庭院,很快发现左边墙角的瓦砖掉落了几块,落了一地的尘土和草木残枝。
除此之外,旁的倒是没什么异常,误入的小动物似乎已经走了。
聂晚昭稍稍松了口气,精神松懈睡意再度袭来,抬手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转身便想进屋继续补觉。
她的一只脚刚刚迈出,忽然身后生风,刺骨的冷意贴上她的肌肤。
脖颈猝然一痛。
聂晚昭脊背顿时绷紧,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什……什么人?”她颤着声音,厉声发问。
身后人并没有答话,存在感微乎其微,她只能从地上折射的黑影判断,对方是个身强体壮的高大男人。
僵持片刻,他道:“进去。”
刻意压低的声音沙哑如霜,冷凌摄人。
聂晚昭攥紧袖口,只得依言抬步,双腿却止不住的发颤,脚下发软,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下一秒,脆弱的后颈猛然被人从后面擒住,她险些惊呼出声,男子却毫不留情面地一把捂住她的唇,不许她发出丝毫声音,大力推搡着她进了屋。
“嘎吱——”
木门被锁上,如阎罗降临,要关上她唯一的生机。
聂晚昭哪里遭遇过这种事,心生无助,嘴被捂上喊不出声,她只得无力挥手,将将攀上身后人的长臂,竭力试图挣脱他的禁锢。
可男人的力道那样的强大,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
“别动。”
她反抗的动作反而引起男人的不满,耳侧传来他低沉的警告:“再动杀了你。”
温热而急促的鼻息轻拂过她的耳根,那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的身子都怕得发软。
“不动了,我不动了。”聂晚昭眼圈红了,微颤的嗓音怜人。
他的话威慑力太强,她慌慌乱乱地摇着头,即刻卸了手上力道,不敢再动,任由男人拖着她朝内室疾步走去。
行走间,金丝白纹昙花外衫自她的肩头无声滑落,只余一件藕粉色的低领云纹抹胸裙,露出颈下雪白的蜿蜒锁骨和圆润肩头。
她何时遭受过如此屈辱的对待,乌眸不停溢出成串的泪珠,往如玉的脸颊淌落。
一滴泪悄然坠在男人拿着短刃的指尖,润湿感消弭在指腹摩挲间。
力道松了刹那。
阳光从半开的雕花镂窗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投落在内侧的床板上。
聂晚昭垂于身后的长发与他的手指纠缠,力道撕扯之下,她只能被迫仰着头减轻疼痛,往日再熟悉不过的内室厢房,如今于她像极了一座逃不掉的牢笼。
他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侯府。
要做什么?又有何企图?
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在此人面前,她逃无可逃。
此刻,她已是无数次后悔,为何要选这处偏僻的院子。
又忍不住怨,为何绿瑶还不回来。
指骨被捏得泛白,意识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一阵铁锈般的腥气。
是血味。
他受伤了!
这个认知给了她一线生机,她是不是……能够搏一搏?
未等她思索出什么对策来,身后人忽地松开手,粗鲁地将她丢在了紫檀雕花拔步床上。
床帐晃动,聂晚昭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手掌触及到还带有余温的床榻,哪里还不知道这贼人意图为何!
来不及多做反应,她手脚并用快速往床内侧爬去,双手颤动着揭开枕头,从藏于被褥下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嵌了玉石的匕首。
这是她十四岁生辰礼上四哥送的,当初她还嫌过花哨无用,此刻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床上的人儿退无可退,只能畏缩着身子紧靠墙壁,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着,齐腰的头发散乱成一团糊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贵女们平日里的端庄模样。
她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匕柄,将匕首呈保护姿态护在身前,神情坚定带着求死的决绝。
“我……”男人启唇,身形微晃,似乎要迈步朝她走过来了。
“你别过来!滚开!”
“求你!”
这两声呐喊悲戚,求饶也破了音。
话音刚落,锋利的刀刃调转,直直逼向她的喉咙。
男子沉眸,对上她涟漪的水眸,眉心不由凝起一抹冷意,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创伤药有吗?”这几个字从他的嗓子里面溢出来,语气再次阴鸷了几分。
莫名的,聂晚昭竟从中意会出那么一丝无奈来。
“有……有的。”
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人发了话,要啥不都得给。
聂晚昭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凭着记忆将放置创伤药的位置说给了他听。
趁着他转身的瞬间,她胡乱摸了一把眼泪,眼前雾气渐渐散去,视线总算清晰了些。
聂晚昭悬着心,大气都不敢出,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临时反悔,又对她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如此胡思乱想着,她又将身子往墙角缩了缩。
贼人目标明确,找到创伤药后就没再乱动乱翻,看样子并不是来求财的。
心有所动,她自上而下,扫过男子的穿着。
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如冷峻松柏,身量瞧着比她家大哥还要高出半个头,宽肩窄腰,着一件水墨玄衣,黑绸阔滚,在日色下泛起淡淡华泽。
“酒和帕子。”贼人冷眼睨过来。
聂晚昭慌忙回道:“没有酒,帕子……在你左手边的红木箱子里。”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在闺房内备酒?不过,被逼着胡乱绣的帕子倒是一大堆。
他拧眉,眼风如刃,侧脸轮廓深刻硬朗。
他在不满。
聂晚昭清晰察觉到他外露的情绪,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所幸他倒也没在说什么。
只见他修长的指尖灵活解开木箱的扣锁,从中随手拿了几块绸缎帕子。
男子无意扫了几眼上面的刺绣,眉眼间闪过几丝晦暗的玩味。
纯白的帕子上花色复杂,绣着不知名的花,歪歪扭扭的针线蜿蜒曲折,好似长了无数条腿的蜈蚣,密密麻麻看得人眼疼。
他嘴角的弧度自然没逃过聂晚昭的眼,只是向来对自己的绣工水平毫无清晰认知的她,只当他是个对着未出阁少女的私人手帕狞笑的登徒子。
无耻,龌龊。
聂晚昭撇嘴暗骂。
下一秒,那人似有所察觉,眯眼看过来。
聂晚昭神色怯怯,动作极轻的咽了咽口水。
“闭眼。”他忽道。
闭眼?她依言闭上。
却留了私心,只半睁半闭,长睫打颤地扑闪不止。
笑话,这种状况下,她哪敢真闭!
聂晚昭等他转过身,方敢完全掀眸,小心觑他。
男子整个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就连他的侧脸都瞧不见了。
她仍惦记着机会逃脱出去,又怕被他察觉,只能半眯着眼仰头去看门口的方向,估摸着以她的速度能不能在他涂药的间隙跑出去。
距离倒是不远,可屋外的仆婢都被她屏退了,此刻不知道躲在哪儿偷闲呢,跑出去大喊大叫也不见得能及时获救。
若是等人来救,她可能早就被他抹了脖子饮恨西北了。
细思之下,她的处境竟是死局,聂晚昭有些绝望,为自己未知的命运哀叹,不由愤愤看向那贼人的方向。
聂晚昭呼吸顿时一收。
入目的却是男子裸露的肌肤,腰腹精窄,背肌健硕,上面刀痕伤疤交错,却丝毫不影响其线条优美紧实,一举一动蕴起一股暗含力量的美感。
闺阁女子初见男子肉、体,羞涩一瞬间盖过害怕。
她的脸一点一点,慢慢地红透了。
眼睛也默默闭上了。
非礼勿视,罪过罪过。
他动作很快,须臾便听见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响起,好似抓痒,挠得她耳骨发烫。
等到声音彻底消失,聂晚昭这才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羽睫颤动,视线缓缓上移,便见他已穿戴整齐站在了床榻的不远处。
四目相接,他的样貌深深映入了她的眼眸。
男子的双颊惨白,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剑眉入鬓,唇色极淡,不沾半分血色,仿若冰雪雕刻而成,气质疏远令他又多了一份绝俗的飘逸感。
“……”
这张脸,让她的心旌曳了片刻。
她的情绪变化难掩,抬眸逼视过去,双目杀意凛冽:“你认识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聂晚昭拼命摇头。
见他不信,她咬牙,声线轻颤:“你长得太好看了,也怪我吗?”
“……”
他缄默。
无言片刻,他舒眉抿唇,冷声道:“今日,你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话毕,没待她做出反应,他长臂一伸,抄起桌子上的弯刀和那块沾了血的绣帕,脚下一转就朝门外大步流星走去。
这就走了?
聂晚昭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弯腰撑着手,伸长脖子朝幔帐外探出头去,还没等她瞧见什么,那人去而复返,吓得她手腕一扭,整个身子不受控地朝地板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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