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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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从火锅店出来，原先星星点点的雪已经铺开了。田玉自告奋勇送张启回家，其他人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各自散去。
田玉开着张启的牧马人在雪地里走的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到张启租住的楼下，他看了一眼楼门，死活不肯下车。
“这……不是……我家。”张启舌头已经不利索了。
“是你家，怎么不是你家，快下来啊，乖，听话。”哄醉鬼和哄小孩一个道理。
“不，当然……当然……不是我家，我家在……华！明！园！4栋！5门！1702！”张启别的说不利索，却把地址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
田玉苦笑，她当然知道这是张启和小颜的婚房，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在张启心里已经认定那才是他的家。她拗不过张启，只好继续战战兢兢的开车把他送到那个新家。
这一次张启倒是乖乖的下车了。田玉把他弄上楼已是一身汗。
思千番想万念，终究抵不过一次欲念的占有。
她是快乐的，他也是快乐的——至少，这一刻是。
在快乐的巅峰，谁会注意到那个从颈间滑落的，黑色的，闪着亮光的，小小的澳宝呢？
颜爸爸一大早就来到小颜和张启的婚房，买的四十二寸液晶电视今天送到，张启和小颜都要上班，只好由他这个老人家负责在这里等工人送货安装。昨夜下了一夜雪，他怕不好打车，就早早出门，结果一出门就遇见一辆空车，所以刚刚七点他就到了华明园。
当他打开1702的房门时，夙夜的酒味、人体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卧室的门大大的敞着，隐隐可以看到交缠的人体。他当下大惊，小颜昨天加班到十点，自己离开家的时候她也刚刚起床，此刻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躺在里面的人是谁呢？是进了贼还是张启……他不敢往下想，心跳骤然加速。
他出门时考虑今天就雪地不好走，怕万一送货的工人耽误了时间，中午还赶不到，所以特地用不锈钢饭盒带了饭。此刻为了试探卧室里的虚实，便把一个不锈钢饭盒狠狠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
卧室里两个人猛地惊起。张启宿醉后反应迟钝，倒是那个女子，赤_裸着身体跳起来，看到卧室门口站着的老人，又胡乱抓了床单被子遮挡。颜爸爸看的真切，那女子——竟然是田玉，小颜的闺中密友，常常来家里玩，有时就住在家里，和小颜亲密无间的田玉！颜爸爸再不曾料及此刻会如此相见，一口气急攻上来，眼前一黑。
张启彼时还在酒醒后的头痛中，他先是被田玉吓到，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门口的颜爸爸已经直直躺倒。颜父心脏一直不好，随身带着救命药，正挣扎着从口袋里摸药，颤巍巍摸出来却没抓牢，洒落一地。张启顾不得思考，连忙跳下床，去帮颜父捡药，喂药。
这药终究无力回天。
一夜的大雪几乎让北京的交通瘫痪，120乌拉拉的赶到时，老人已经垂危。他勉强撑啊撑，终于撑到女儿到来，用尽最后一口气在女儿耳边说出八个字后，撒手西去。
突然而至的变故让小颜觉得天都塌了，她不能相信父亲就这样丢下她走了，不能相信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孤儿，孤零零一人飘零在这险恶的世上。
除了哭，小颜早已没了主意。她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不会思想的守在父亲身边，直到父亲化作一缕青烟，了无痕迹。
后事是张启帮着张罗的。出殡的那天，田玉一直陪伴在悲伤的小颜身边。出殡后，张启怕小颜回自己家睹物思人，安排小颜提前住到新房。
两个人的婚礼自然耽误下来，小颜向张启询问爸爸发病的情节，张启告诉她，前一段时间买家电时销售答应送他们一台微波炉做赠品，但当时缺货，约定以后凭发票来取就可以了。那天早上想着自己过几天还要出差，想在出差前来把微波炉取回来，找发票找不到，就想着可能在新房，于是一大早赶过来，却发现爸爸已经发病晕倒在地，赶紧找了急救车，又通知了小颜。
“对不起，小颜，对不起，装电视不应该让爸爸来的。”张启紧紧搂住小颜，他发自内心说这一句对不起，他的一次荒唐让这个自己最爱的女孩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父亲，是她的丈夫，他暗自发誓，不管小颜如何待他，他都一定一定善待她，像一个父亲那样包容她、原谅她。
田玉目睹了颜爸爸在看到她那一刻，短短几秒内脸上的表情如何由震惊转为悲愤，老人倒下的那一刻她也吓呆了。饶是她从来都一副不管不顾的脾气，此刻也知道闯了滔天大祸，心里自是歉疚不已。颜父刚刚辞世那几天，张启趁着忙乱找她对了口供，两个人在这一点上是默契的——这虽不是谋杀，但颜父终究因他们而死，小颜又单单只剩这一个亲人——而让她失去最后这个亲人的，恰恰是她的未婚夫和最好的朋友——真相面前，她情何以堪？
最初的悲伤慢慢消退，小颜开始思索，爸爸虽然心脏一直不好，但不受刺激时，一般不会有问题？是什么刺激了他？他又为何会在临终前对她说那八个字？这八个字难道和爸爸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关重大，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这八个字，包括这些天一直陪伴着她的田玉和张启。
无数个迷驻扎在小颜的心底，她知道那八个字，是爸爸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来保护她，她应该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否则就白费了他一片苦心。可是，如果遵照爸爸的意识，她会永远错过发现真相的机会，倘若爸爸正是为这真相所累丧命，她又怎能为保全自己而白白牺牲了爸爸？
无数个夜里，她不能安睡，最终，一枚硬币帮她确定了方向。
张启，你是龙潭是虎穴，我都将一闯，揭露被你埋藏了的秘密。
三个月后，她和张启举行婚礼，田玉是伴娘。
婚礼前，布置新房时，小颜在床头的缝隙里捡到了那块黑色的澳宝，她认得是田玉的东西，并未起疑——田玉这些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意中丢在这里也是极其可能的。小颜原本想还给田玉，却因为婚期事情太多，忘记了。后来就压在箱底，时间久了，就根本忘了这事。
婚后，她一直悄悄服用避孕药——真相大白之前，她不能再累及无辜的生命。
张启比以前更加疼爱她，而她，却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别嫁给张启，别相信……”
这是爸爸留给她的最后八个字。
十周前
小颜收过梁守明递来的票据，点齐入账。她早就记住了严伯伯这个干净、清秀的学生，每次来报账，所有单据都整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从不需要重新贴。
她看了看经手人签字一栏，梁守明，三个字虬劲有力，一点也不花哨，不像有些人字写不好，弄个签名却让人看不懂。亦舒笔下的家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下班前，严伯母打来电话，要她晚上去吃饭，张启出差，她正好懒得做饭。饭桌上，她想起梁守明报销的票据上那十张整整齐齐的火车票，说到：“严伯伯，你们最近又出差了？”
严教授咽下一口汤，抬起头奇怪道：“没有啊，不过明天就要走，怎么了？”
“哦，我看到你的学生今天拿来的报销单里有十张火车票，以为你们又出差了。”小颜一边不以为然的说着，一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这是严伯母最拿手的菜之一，也是小颜的最爱之一。
“有这种事？不应该啊……”严伯伯放下筷子，神情变得严肃。 “欢欢，你帮我把这次报销单据复印一份，等我出差回来去你那儿拿——不要交给我的学生。”
“好的。”小颜暗地吐吐舌头，严伯伯一严肃，就不是好事。
七周前
小颜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在演戏还是在生活。五年，她用了整整五年，想要找寻的真相没有一点进展，她甚至怀疑爸爸临终前说的那些话是否真的出自理智控制。
张启那样爱她，爱到周围的女人们都妒忌，连她自己都觉得和他在一起那样美好。以前谈恋爱时，他对她的好是男女之间的好，结了婚，他对她的好，是哄着、宠着、是包容、是依恋，恍惚间仿佛爸爸一般，为她遮挡一切风雨。
每次他出差刚刚走，她就已经在内心盼望他回来，表面上却还要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次张启走了整整三个月，归期将至又横生枝节，她难免心烦意乱。晚上睡不着，就起来上网。
“你真的订着闹钟来偷我的菜啊？”一条信息蹦出来，是梁守明。
“是啊，谁让你偷我的那么多，你这个两手偷！”小颜给他起这个外号，并非无缘无故，上次严伯伯神情那么严肃，应该是他在报账的问题上动了手脚，想不到外表那样干净的一个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和他聊天，大半夜，和一个你知道他他却不知道你的人聊天，不也很派遣郁闷么。
后来，当梁守明极力劝她去大同看望张启时，她猜，他应该已经把网络里的她和现实里的她对上了——严伯伯应该就这两天出差回来，他的鼓动不无目的。不过这也无所谓，她真的想念张启，渴望见到他。而且，在梁守明那里，并不妨碍她继续装不知道——螳螂在捕蝉，太专注于猎物，怎么会想到身后站着黄雀呢？
在大同见到张启和田玉的刹那，小颜知道她等了五年的谜底揭晓了。
爸爸那些话不是临终前的胡言乱语，而是对女儿最后的保护，他想说的是“别嫁给张启，别相信田玉”？亦或是“别嫁给张启，别相信张启”？都无所谓了，真相应该就是这样。
六周前
“我喝多了，把田玉当成你，跟她上床了。”当张启在小颜的逼问下，说出埋藏了多年的真相时，小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刺得要掉眼泪。
“在哪里？”小颜问。
“田玉在金悦开的房。”张启头低沉着。
小颜脸上闪过那一丝凄厉的笑，她看着面前低着头的这个男人，他不敢抬头，不敢面对，他至今都在说谎——
很多事情如散落的珠子，开始在小颜脑海里穿成串：
他喝醉了，第二天在医院见到他时，身上都还带着酒味，又怎么可能那么细心的想起要去家电卖场领赠品？如果没想到领赠品，又何来回新房取发票一说？
退一步，即便他真的是回来取发票，但金悦在南城，新房在北城，大雪的清晨，交通几乎瘫痪的北京城，他如何驾着车、忍着宿醉后的头痛，在早上七点就赶到北城的新房？
结婚前打扫卫生时，从床头找到的田玉的那块黑色澳宝——当时并未觉得蹊跷，此刻却是一个很好的物证。
很显然，他们都在撒谎，他们不是在金悦开的房，而是在新房，在他和她的婚房，做了那样龌龊的勾当。
他之所以对地点撒谎，是为了隐瞒一个更可怕的真相——爸爸撞见了他们的丑事，强烈的愤怒和惊讶——或者是争吵，造成了心脏无法负担的激动，引发心脏病并最终辞世。
也就是说，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的丈夫一起，杀害了她的爸爸，她唯一的亲人。
何其悲催。何其荒唐。
即便电视里的狗血片，也顶多演绎到女主角被身边的人背叛偷情而不知，而他们，她身边的这一对，还要生生夺去她最亲最爱的人的生命！！！
难怪这些年张启对待她如同女儿，他的心是愧疚的。难怪田玉那样一个对喜欢的东西一定志在必得的女人，宁可在她身边徘徊五年，迟迟不能下手，她也是愧疚的。
小颜已经不想哭了，她想笑，多么有悬念的安排，多么曲折的情节，写成小说，应该也能畅销吧。
小颜原来只想揭开真相，现在才知道，揭开真相只是第一步，从抛出的硬币告诉她走这条路后，她就注定不能停歇，前面的路很长很远。
他们杀了人，却无人追究——这是法律之外的命案。那么，好吧，就让她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吧——血海深仇总是要报的。
五周前
小颜在严伯伯家吃饭，席间，严文涛眉飞色舞的谈到他的藏獒。
“藏獒咬人致死的案例很多呢，所以我都在地下埋了深深的铁钳，再把它们的链子用螺帽拧上去——并且每天晚上检查——爸爸，你放心吧，我很仔细的，不会出事的。”
“藏獒在没有被激怒的情况下，如果你保持不动，不主动攻击它，它一般也不会理你——所以你们遇到危险时千万要保持镇定啊。”
“藏獒咬人的时候，一定要上下牙对合后才松口，所以被它扑到的人，不死也残。”
严文涛如数家珍的谈论着这个在现代被视为财富标志之一的动物，小颜听着，心下暗暗记住。
她一步步将张启引如死神之手，而死神竟然在最后一刻撒手。
于此同时，小颜给严伯伯打电话隐瞒了梁守明在票据上的手脚，这个男孩子对她说了自己家境种种，也是可怜之人——而且，他未必不是她今后的一个帮手。
四周前
没有真正失去，是不能体会失去的痛楚。
在经历了藏獒袭击、车祸误信之后，小颜几乎失去张启时，才发现，这些年，这个人已经深深植入她的身体。他是一株相思树，她就是寄生在他身上的菟丝子，他是一头尼罗鳄，她就是与他共生的埃及燕鸻——她离不开他，她已经承担了失去父亲的痛楚，不想让这痛楚在失去他后重演。
那么，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他既然已经费心隐瞒那么久，她又何苦与自己较劲。
小颜下定决心，放下过去，重新生活。她要与他生一个孩子，让他真的成为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亲人。
在雾灵山脚下，她把那块澳宝还给田玉时，田玉惊诧的神色再次证明了她的猜测——不过，这没关系，她已经决定放下，只是还给你而已，不再纠结。
可是田玉激烈的反应让往事再次袭来，当小颜割破手指，并把流着血的手举在额头时，她觉得心里一阵痛快，这些年苦苦等候的，难道不正是这一刻么？
原来，报复的快_感是这样欢畅淋漓。
三周前
张启偷偷去医院探望田玉，小颜虽然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却也能猜测他的脸上是怎样的怜惜和不舍。
原来，他割舍不了自己，也同样割舍不了田玉。
可笑自己还在一厢情愿的痴念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当张启发现田玉是为小颜所害后，内心彻底失衡。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对弱者有着天然的同情——不管真相，不问缘由，尤其是男人面对弱势的女人，更加没有道理可讲。
躺着的田玉和站着的小颜，强弱势瞬间颠覆。
张启觉得自己亲自制造了一个漩涡，而现在，他就在漩涡的最中心。他生了逃离之心，这两个女人，一个于情不能割舍，一个于理亏欠在先，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有逃脱了事。
小颜冷眼旁观，不免心寒：就算自己重新开始，这两个人又如何会重新开始？天下最傻最痴的人莫过于自己了吧，搭上父亲的性命竟然不知悔改！
两周前
梁守明再次闯入小颜的生活，或者说，在小颜的策划下，他再次回到舞台中央。
小颜把他对自己的爱慕尽收眼底，也把他的虚荣、功利、心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他隐藏的不够好，而是因为她经历的太多，一颗心已如阅尽红尘的老尼，点滴之水便可看出全部大海。
他果然不负她望，全情投入，一丝不苟。
一周前
梁守明被逼走。
张启不露面却成功的反击了自己。
她似乎败局已定。
破釜沉舟，方可绝地还生。
他们既然都不再让她留恋，自然行动起来无牵无挂，干脆利索。
早上六点，小颜给严文涛发短信：文涛，我走了，田玉交给你，善待她，更要善待你自己，否则，我永远愧对伯父伯母。
严文涛看到短信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给张启打电话，张启关机，他就打了家里的座机，让爸爸妈妈赶紧去看看小颜。
这边，小颜继续写便条，一张给张启，一张给梁守明。
“张启：
对不起，但请相信，种种过往，皆因我爱你。
我报复不了你，因为报复你的痛楚更甚于伤害我自己，我也愧对你，因为我是如此肮脏，所以，我选择离开。”
“梁守明：
我想向你说明：
第一，当初帮你隐瞒你虚报的票据，只是出于对你身世的同情，而非任何爱意。
第二，那天晚上对你的□□，我选择不说话，不代表我接受了你，而是因为软弱。
第三，最后那次，是因为我看到张启了，存心气他，别无它意。
自始至终，我不曾爱过你，都只是误会，请忘记我。”
很简单的两张便条，小颜把它们打开，压在台灯下——这两张便条，与其说是给张启和梁守明的，不如说是给严伯父和严伯母的。
最后，小颜看着表，把早先积攒的安定一片一片吞下，然后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剩下的戏就让别人来演吧。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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