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见欢颜（七周）》李小懒

18、第六周 （下）

　　梁守明的舍友觉得梁守明这几天失魂落魄。以前梁守明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只有睡觉时才回宿舍，现在却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偶尔也会掐着点冲出去，不一会又垂头丧气的回来；弄得他跟女朋友卿卿我我都没地方。
　　梁守明很那天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睡地板毕竟很不舒服。睁眼最先看到的是沙发上睡着的小颜。酒意已经退去大半——他原本醉的也不深，不过是酒壮怂人胆而已——两个小时前的点点滴滴涌现。
　　他又闭上眼睛，躺在地板上继续装睡，以便争取一点时间来考虑接下来的事。
　　刚才他并没有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小颜看似坚决实则拖泥带水的反抗，以及混乱中的隐晦的指引让他不那么害怕——她内心应该是有些许默许的吧？如果她当时做出决绝的举动，他也不会再冒险前进。而在他睡着后，她非但没有赶他走，还给他盖上毯子。想到这，刚醒来时的惊恐消失了，他对前途开始乐观，甚至忍不住回味起纠缠的细节。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在一起，相比过去他枯燥、带着茧子的手给自己带来的如隔靴搔痒的、枯燥的快_感，小颜柔软的身体，玲珑的乳_房，小巧的身段所带给他，是如同踏入天堂般极乐，又是如同进入地狱般濒死。
　　然而，最最重要的是，过去，他用手征服的是他自己，刚才，他用自己的身体征服的是她——那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女子，那个只有如张启一样的男人才可以拥有的女子。
　　那种美好的感觉，如同蜜汁一般浸透他的心。
　　他开始摸索整理自己的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贼。
　　“你醒了？”小颜问。
　　梁守明一惊，他起身坐在地板上，尴尬无比，“我……”
　　小颜指指卫生间：“先去洗个澡吧。”
　　梁守明接过睡衣，起身时被自己的衣服绊了个踉跄，无比懊恼的朝卫生间走去。
　　凉水澡也没有梁守明迅速冷静下来，青涩的男人开始变得盲目，谁说这不是上帝对她的一次青睐呢——她到底是他这些年唯一想过的女人。
　　梁守明穿戴整齐，又恢复了原来斯文、理性的样子。
　　“小颜，对不起。”只是他说话时还是底气不足。梁守明上前一步，抓住小颜的手：“离开他，跟我在一起，好么？”他试图把小颜揽入怀中，小颜这次大力把他推开。
　　“你离开这里吧，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请你快点离开。”小颜语气冰凉。
　　梁守明见过小颜柔弱的、疲倦的、娇笑的样子，唯独没见过她现在的——冷漠——的样子，对，是冷漠，这个小小的女人语气和动作都那么冷漠，不容他有所辩驳。
　　之后几天，梁守明试图在网上跟小颜联系，也试图在小颜下班的路上与她搭话，他甚至在小颜午餐时去食堂，专门坐在她对面，他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可是她一律不理会。
　　他对她而言，就好像一块没有生命力的布景，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小颜越是躲开，梁守明越是不甘心。就好像老鼠用爪子给猫搔了搔痒，猫岂肯放过这到嘴的美味。
　　她会成为他的，一定。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萦绕不绝，他的拳头紧紧紧紧握在一起。

　　小颜无心和梁守明玩躲猫猫的游戏，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有爱意的，可是爱又能怎样，张启爱她还不够多么？
　　她已经利用了他这一丁点爱意，实现了自己的报复，而这个过程，他也并不吃亏，这就够了，总是比利用严文涛的爱接受田玉以减轻自己的不安来得光明一些，严父严母的面孔再次浮现在她眼前，她不忍再想。
　　周五的傍晚人总是充满期待的，妈妈期待给孩子做一顿好吃的，恋人期待一场浪漫的约会，商家期待一周销售额的顶峰，学生期待一次懒觉，孩子期待游乐园和儿童套餐，偷情的人期待一个秘密的约会，就连加班的人，都觉得有了盼头。
　　小颜的期待张启还能继续留在身边。
　　原因却是复杂的。不仅仅因为他的离开，将直接导致她空空拉了这么些年的复仇之弓上的箭，失了目标，还因为她发现自己在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这场复仇大戏中，深深的依恋着，或者说爱恋着张启……那是一种怎样不肯承认又舍不得摒弃的感觉啊，他和她就是上了岸的鱼，是失了翅的鸟，是误入顽童玻璃瓶的蚂蚁，他们是同类，是唯一的同类。她是他捂在手心五年的石头——从冰凉到微热，他是她长在手上生出的第十一个手指头——恨不得齐齐斩断却又时刻都连心的痛。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漫无目的的坐车，不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梁守明或许在期待与她的进一步发展，严文涛期待着田玉的醒来，张启期待着寻找到内心的平衡，严父严母期待儿子的回心转意，而田玉呢，是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做着奇怪的梦，梦里，还会不会有这辈子的虐缘？
　　天渐渐黑了，兜兜转转，她竟然走回了新居。内心深处，她还是渴望着回到和张启共同生活的世界？
　　进入家门，只短短几天的离开，却也觉得陌生——这样一个充满妖孽气息的住处，原本也是张启为了哄她而置下的，不是用来生活的。如今相隔几日再回来，更是恍如前生今世般模糊。
　　小颜在屋里坐一会，看着明明灭灭的影子，影影绰绰的纱帐，竟然觉得害怕，逃似的锁门离开。
　　冲到楼下，却又一怔，楼下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带着书卷气，暗暗的暮色下也能看出他眉目间的倔强。是梁守明。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上自己的，但一定跟了很久，因为他不可能自己找到这个处所。小颜装作看不见他，只是低头快走，梁守明也加紧脚步跟上来。几步之后，便走到她面前，他试图抓住她，她只能飞快跑起来。
　　小颜心里忍不住叹息，这是何苦呢，几世的孽债，竟然赶都赶不走。
　　田玉是不是也是这样爱着张启？小颜的心像是被人捏住，疼痛不能呼吸。
　　梁守明只顾追小颜，竟未留意旁边缓缓开过的一辆黑色奥迪车窗摇下，车里的人一直目光阴郁的望着他们二人。
　　不到二百米，小颜便气喘吁吁，她停在路边，大力喘气，梁守明追上后并不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小颜用力推他，嘴里含着“走啊，求你了，走！”
　　梁守明却不干了，他先是抓住小颜的手，继而把她搂入怀中，任由她撕咬、挣扎也不肯放开。
　　你这么不快乐，为何不肯让我给你快乐？梁守明在心里问，却始终不能说出口。
　　他抓起她的手，紧紧不肯松开，带着她朝小区外走。小颜终于累了，平静了，木然由他牵着走。
　　小颜不经意回头，看到那辆黑色奥迪缓缓跟着。
　　梁守明带着小颜来到一处大排挡，捡了干净的座位坐下，又要了毛豆花生若干小菜，以及两扎啤酒。
　　“你还没吃饭吧，吃点垫垫肚子。”梁守明对小颜说。
　　小颜四下望望，竟然笑着说：“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了。”说完，便拿起筷子吃喝起来。梁守明虽觉得不对劲，又不敢多问，也只陪着吃。
　　两个人很快把两扎啤酒喝完了，又叫两扎，酒入愁肠，千头万绪，是以前生种种因今世番番果，酒不醉人人自醉，醉里不知身是客。
　　不出一个小时，小颜已经醉得只是笑，梁守明这次倒是清醒。
　　梁守明拦了出租车，送她回到学校附近的住处。到地方后，他搀扶着她上去，她便软软摊在他怀里。
　　进屋后梁守明便反手锁上门。小颜按亮灯，又被梁守明关掉。
　　窗外别家的灯光映入这间屋子，映在小颜脸上，她双颊绯红，笑容迷醉，眼神零乱，梁守明看得心潮澎湃。
　　小颜再次歪歪扭扭的上前按亮灯光，梁守明正站在开关附近，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对准她的嘴唇狠狠吻下去。
　　没有来得及关的灯光，把两个人拥吻的影子大大的映在窗户上。
　　小颜在心理数着，一，二，三……
　　这一个吻这样绵长，梁守明用尽全力在她的口中纠缠。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这一个吻仿佛没有尽头，是的，没有尽头，她数到了八十，没有电话响，没有敲门声，甚至连隐隐的脚步声都没有。
　　她终于没有了耐心，伸手关了灯。
　　罢、罢、罢。
　　这一关，是最后关掉了心里隐约的希望。
　　所有苦痛，皆因爱恨生，所有爱恨，皆因痴嗔生，所有痴嗔，皆因希望生。
　　没有希望，便没有苦痛。
　　没有苦痛，心灵何其坚硬。

　　这一夜梁守明没有走，他自欺欺人的把小颜的改变理解为她被自己的痴情所感动。他及尽所能的释放着自己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欲望，并且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小颜给他做的早餐。
　　坐在夏季清晨阳光灿烂的餐桌边，看着小颜穿一件宽大的居家服，进进出出的为他端早餐，虽然只是简单的牛奶、鸡蛋、烤面包片，他也觉得人生得到了从所没有的满足，过去二十多年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楚仿佛都是为了今日的拥有——拥有她，拥有自己梦想的从容、安稳生活，不再时刻为吃饭而窘迫，不再总是被逼到墙角，而是像那些成功的男人那样，昂首挺胸的走在人生的大道上。
　　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
　　离去时，他沉浸在对自己达成所愿的满足中，甚至连一辆黑色奥迪擦身而过几乎撞上他，也大度的不计较，更不会去注意开车的人。他当然也不知道，昨夜在他一次次纠缠中，沉沉睡去的时候，小颜是怎样一遍遍站在窗去，望向楼下这辆车；他更不会知道，此刻楼上，那双眼睛清楚的看着他的背影，以及擦过他背影愈走愈远的那辆黑色奥迪。

　　张启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从背后撞上梁守明。他看得到梁守明下楼时眼睛里的微笑，那是一种志得意满的微笑，是胜利者对全世界挑战的微笑。
　　张启临时救火的项目昨天结束，他回到公司北京总部已经是下班时分，项目组的几个人去公司附近庆祝喝酒。其他人都喝多了，他念着家里的公案，没喝酒，便在结束时开了一个喝多了的同事黑色奥迪一一送其他同事回家。
　　最后到自己家门口时，恰巧遇见小颜与梁守明纠缠的一幕。
　　他先是错愕，接着便开着车缓缓跟上二人。
　　他们在大排挡吃喝，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小颜大口喝酒。
　　他们在楼上把一盏灯开开关关，他就在楼下心情复杂的看着楼上窗户里的影子。
　　当灯终于最后按灭，他拿起放在车里的烟开始抽。他等着，却不见灯再次亮，最后干脆放倒座椅，在车里躺了一夜。
　　当他的车超过梁守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走路都有点发虚，脸上却一脸得意相的男人时，心里突然变得轻松。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昨夜到现在所有行动的目的了。
　　小颜，也不过如此。
　　他轻蔑的想，有种解脱的轻松——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期待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