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有点烦》阿尧今天吃五顿

1、第 1 章

　　1.
　　庭院外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时，维罗妮卡正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
　　镜子里的维罗妮卡脸上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内心却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她住在这里的第一年，但她的邻居已经换过三十多个了。
　　最长的邻居住了三个月，最短的只住了两个小时。
　　换邻居是件小事，放在以前，维罗妮卡是不会在意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
　　一个月内，包括但不限于屠戮女巫与精灵的斜塔魔王、诱杀旅人和矮人的梅怪、闯入人族边境村庄的食人族通通都被斩杀。
　　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事件都有那位本身就代表混乱无序的神明——黑暗神插手。
　　一部分黑暗造物狂欢庆祝，认为这是神明宣告自己归来的方式，另一部分黑暗造物则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会触怒那位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维罗妮卡大概属于后者。
　　身为魔王之一，维罗妮卡与其他魔王一样，同样诞生于深渊沼泽，与他们不同的是，比起鲜血与杀戮，维罗妮卡更享受在人类世界的生活。
　　邻居的频繁搬家加上他们搬走时传出的一些流言，让外界对她有了不好的猜测。
　　维罗妮卡并不想引起那位的注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此，她不得不努力和新来的邻居建立良好的邻里关系，以希这个新邻居可以多住一段时间，或者，至少至少，不要再传出什么她吃小孩的谣言了。
　　维罗妮卡整了整衣领，拎着昨天准备好的巧克力和小饼干走出门。

　　2.
　　新邻居有一头少见的薄荷绿头发。他躬着身子从马车上往下搬行李的时候，维罗妮卡的视线越过栅栏就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晃来晃去。
　　远远的传来新邻居与车夫交谈的声音，与和她说话时的唯唯诺诺不同，车夫脸上带着笑容。
　　维罗妮卡脸上挂着自己训练好的笑容，悄无声息的上前。无意间抬眸看到她的车夫瞬间噤声，随即飞快的向后退了半步，讷讷行礼。
　　绿发的青年没有察觉，仍在兴致勃勃与车夫说话，“是吗？那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了，不过具体需要什么家具还得去新房子里看看才知道……”
　　青年抱着一个小皮箱，絮絮叨叨的抬头，他见车夫神情瑟缩，便顺着车夫的目光看来。
　　维罗妮卡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皮跳了下，下一刻胳膊一抖，怀里抱着的木箱向外栽去。
　　以维罗妮卡的身手，想要扶住这个箱子简直易如反掌，但她没动，只是仍然挂着那副笑容，向旁侧了两步。
　　木箱倾倒，青年手忙脚乱的去捞，一旁的车夫也急忙去扶。
　　两个男人乱作一团，不知谁磕到了箱扣，哗啦一声，各种材质名贵、造型各异的戒指、怀表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抱歉抱歉，这可真是失礼，”青年一边慌乱的道歉，一边往箱子里塞，“我没看到您。”
　　维罗妮卡的目光意味深长的从滚落满地的戒指上收回，“您好，新邻居，我是维罗妮卡。”
　　“您好！我叫普雷斯科！”绿发的青年大声回道。

　　3.
　　车夫借口照看马离开。
　　普雷斯科整理好箱子抬头望向维罗妮卡，“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让您看这样的笑话，万幸您没有受伤，不然我要内疚死了。”
　　“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您只管提，我会尽力帮您的。”
　　青年蹭了蹭手掌，将手掌斜斜递来。
　　维罗妮卡没与他握手，而是将手里提着的巧克力和小饼干放到他手里，矜持道：“一点微不足道的乔迁之礼。”
　　这就好像是他故意伸手要东西似的，普雷斯科尴尬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普雷斯科垂眸看了一眼，再抬眸时整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不过您真是太客气啦！”
　　“您是我遇到过的最友善的邻居了！这是您的手艺吗？看起来就很好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他语速因兴奋而略有些快，“我不怎么会做食物，但是直接去外面买又不及您这份心意，我会学着做了送给您的。您有什么忌口的吗？如果您能直接告诉我您喜欢吃什么就更好了，这样我就可以针对性的学习，虽然我可能学得没有扎克利快，但是我觉得学一两样食谱对我来说还是不太难的。哦，对了，扎克利是我的朋友，他学东西超级快……”
　　维罗妮卡两手交叠，手指紧捏，等普雷斯科好不容易说完，才接道：“谢谢，我很挑食，您不必送我什么食物。”
　　“也好。”青年有些遗憾的点点头。
　　维罗妮卡的视线往车夫的方向扫了眼，自觉自己这个友善好相处的邻居形象初步立住了便打算告辞。
　　在她开口之前，普雷斯科先一步开口道：“那我能请您来喝一杯茶吗？”
　　“事实上，”普雷斯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请您帮我看看客厅的布置。”
　　维罗妮卡沉默半晌，在立友善人设和转头走掉之间抉择。最终，她矜持的颔首，“乐意之至。”
　　很快维罗妮卡就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及时离开。
　　因为普雷斯科他真的，话太多了。
　　他从自己的家乡一路聊到自己的见闻，
　　起初维罗妮卡还能耐着性子回他几句，后来维罗妮卡……
　　好不容易从他说话的间隙抽空告别，他还一脸意犹未尽的邀请她下次再来。
　　当晚，维罗妮卡入睡前，耳边都仿佛回响着普雷斯科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4.
　　自那天以后半个月，普雷斯科都没再遇见维罗妮卡，他去找了她两次，都落了空。
　　一方面是维罗妮卡在刻意躲他，另一方面是维罗妮卡确实忙。
　　破除流言，仅仅是邻居和一个车夫的好印象是不够的。她需要得到更多“友善”的评价。
　　因此，她开始更加频繁的参与城内的社交了。
　　直到一个月后的晚上，晚宴归来的维罗妮卡再次遇到了普雷斯科。
　　维罗妮卡揉揉发痛的额角，撑起微笑就像撑起战衣，礼貌而疏离的看向普雷斯科，“有什么事吗？”
　　“呃，”绿发的青年沉吟了下，“没什么事，您看起来很累了，请早点休息。”
　　维罗妮卡微微颔首，“谢谢。”
　　言罢，维罗妮卡推开院门，径直走回房子休息。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维罗妮卡失笑。
　　她知道他等了她很久，只为回自己一个月前那微不足道的乔迁礼。甚至这一个月以来他换了几次礼物她都清楚。
　　她甚至做好了今天被拦下以后会说很久话的心理准备，他的体贴反倒是出乎意料的东西。
　　维罗妮卡懒洋洋的扯下身上的衣服，酒精的作用下，平时收敛很好的黯影在她脚下张牙舞爪。
　　一时的好心情并不代表维罗妮卡会迁就普雷斯科。
　　第二天下午，普雷斯科按响门铃的时候维罗妮卡干脆装听不到。
　　就当我已经出门了。维罗妮卡这样想。

　　5.
　　维罗妮卡在家躺了两天，再次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普雷斯科采购回来。
　　袋子里的重物坠得普雷斯科提袋子的手指都泛白。
　　见她出来，青年眼睛一亮，“早上好！维罗妮卡小姐，昨天休息得好吗！”
　　“还不错。”维罗妮卡笑着回道。
　　“我今天去市区买了很多书，书店的多莉老板真的很专业！她推荐的书都很和我口味，如果你也有阅读需要的话，去她的店里是不错的选择。你知道多莉书店在哪里吗？就在枫红大道，如果你找不到的话可以叫我，我带你一块去！”
　　“唔，如果我们一块去的话，会有折扣的……”
　　在普雷斯科的滔滔不绝里，维罗妮卡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昨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好感如沙漏里的沙子一般飞快流失。
　　“哦哦哦，对了，我买了很多书，您有什么想看的吗，我可以送您！”普雷斯科上前两步，两手撑开布袋给维罗妮卡展示。
　　为了回礼他已经蹲了自己太久，这次不要，以后他还会来烦自己。
　　维罗妮卡看也没看，随手从袋子里取了一本书，“就这本吧，谢谢。”
　　普雷斯科却看起来更激动了，“你选的这本超级棒诶！你也是斯坦·康拉德先生的书迷吗？”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维罗妮卡拿书的手僵住了。
　　她飞快的垂眸扫了一眼，发现硬质的书封是有些眼熟。
　　斯坦·康拉德是她无数笔名中的一个。
　　她居然一把抽出本自己的书。
　　另一边普雷斯科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叙述方式是如此的特别，场景奇诡艳丽，人物形象丰满立体，他开创了新的流派……”
　　维罗妮卡捏着书没说话。
　　普雷斯科一直在夸，整个人都是遇到同好的兴奋。
　　“不光是这一本，他全系列的书都超好看的！这个你先看，我那里还有别的，我可以送你！”
　　“唉，”说到这里，普雷斯科叹了口气，有些悲伤道，“就是这个系列最后一本他一直没写完，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老人家还在不在。”
　　维罗妮卡在心里回他：在还是在的，就是单纯不想写了罢了。
　　“节哀。”维罗妮卡嘴上这样回道。

　　6.
　　相处越久，维罗妮卡越发觉得比起历任邻居，普雷斯科除了话多以外其实挺好相处的。
　　他既不窥探、不好奇自己的生活，也不想着从自己这里薅羊毛，更从不闲话编排他人。
　　他热情大方，偶尔送自己礼物也很坦荡。他最喜欢送书，也送过自己一包松子，还送过一枚自己制作的枫叶书签。
　　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很会夸人。
　　他不会用过于夸张的辞藻，脸上的神情与说话的语气永远真诚得像一个一眼能看到底的玻璃瓶子。
　　他夸自己的衣服很有品味，夸她当天的脸色很好，夸她有学识，甚至还夸过她脾气好、夸她家的草坪很漂亮……
　　不得不说，被人这样真诚的夸赞是种愉悦的体验。
　　渐渐的，维罗妮卡也愿意偶尔驻足听他讲些话。
　　悠闲的午后，维罗妮卡一边吃下午茶，一边听普雷斯科与她说话。他的思维跳跃，只要不过分纠结于某个固定的话题，思绪顺着他描述的事情跳转消磨时光，这顿下午茶也称得上是愉快的体验。
　　维罗妮卡是个很好的听众，她虽待人疏离，但无论他将话题跳到哪个地方，她都从来不打断他说话，而且只要他问起，或多或少她都会给予回应。
　　普雷斯科也很满意。

　　7.
　　维罗妮卡一度以为普雷斯科是想追求自己的。
　　直到某次宴会结束后，维罗妮卡心血来潮去了他曾提到过的多莉书店。
　　结账离开时，维罗妮卡同样看到了一枚枫叶书签。叶角有些磨损，但那一看就是普雷斯科的手艺。
　　——不会有人奢侈的将珍贵的魔药用到制作一枚平平无奇的枫叶书签上的。
　　维罗妮卡气笑了。
　　她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书店。
　　见维罗妮卡回来，普雷斯科在自己的庭院里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嗨！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第一次没有理他，也没有听他说完，自顾自的推门回家。
　　普雷斯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8.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维罗妮卡哪里也不去，在家里待了三天。
　　内心惴惴的普雷斯科来按过几次门铃均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第四天上午，一群村镇里的居民气势汹汹的来到维罗妮卡庭院外叫嚷。
　　镇里一户人家的小孩丢了，那户人家怀疑是维罗妮卡绑走了小孩，于是纠集了邻里来找她要个说法。
　　“镇里一直有她吃小孩的传闻！”
　　“一定是她！约瑟夫失踪的时间和她上次来镇里的时间刚好吻合！”
　　“谁不知道她在这里独居一年，基本很少出去，最近半年这样频繁出门一定是去找新的猎物了！”
　　“呜呜，我的孩子约瑟夫一定是进了这个恶毒女人的肚子。”
　　“大家今天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普雷斯科出来焦急的解释，可无论他如何解释，群情激奋的人们根本不听，甚至将他一度划为同伙。
　　拦在人群前的普雷斯科衣衫都被揪得皱起，人们愤怒的举起了镐头，开始试图翻过围栏。
　　普雷斯科焦急的回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房门，下一刻，一声悠长的龙吟响起，一只硕大的绿色巨龙牢牢的拦在维罗妮卡的院墙外。
　　人群怔了一瞬，随即惊恐的四散奔逃，刺耳的尖叫让普雷斯科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黑色的雾影缓缓升起，牢牢的将维罗妮卡庭院周围的空间围起。
　　人群被困在黑雾里，蜷缩在一边尖叫。个别人类壮起胆子怒吼着，举着武器向普雷斯科刺来。
　　普雷斯科垂头一卷，把自己蜷成个球。
　　他们的这点武器不足以刺穿他的鳞甲，普雷斯科也不想伤人。他相信维罗妮卡没有吃人，既然这从始至终都是个误会，他并不想让矛盾升级。
　　黑雾渐浓。紧闭了三天的维罗妮卡的房门终于打开。

　　9.
　　黑雾犹如实体，把试图伤害普雷斯科的人类扔回了人群。
　　与此同时，所有吵闹与哭叫都被黑暗吞噬，四周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团成球的普雷斯科察觉异常，扭头回望。
　　维罗妮卡脸上没了惯常带着的微笑，冰冷而又肃穆。两根弯曲粗大的魔角从额头长起，裸露的胳膊、肩头、脖颈布满了红色的魔纹。
　　同时出现魔纹与魔角，这是魔王的象征。
　　普雷斯科惊讶得睁大了眼眸。
　　他一直知道维罗妮卡不是普通人类，但从未想过她是魔王。
　　“既然知道我是怪物，你们就不该上门。”维罗妮卡眼神仿佛看着蝼蚁。
　　她拾级而下，人群无声的呐喊，涕泗横流。
　　维罗妮卡偏了偏头，“是不是我最近对你们太友好了，才给了你们我很好欺负的错觉？”
　　浓重的黯影狂啸，紧紧缠覆在人们的身上。
　　“别说我没吃了。就算我吃了，”维罗妮卡傲慢的抬起下巴，“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烦。”维罗妮卡不悦的皱眉。
　　话音落地，四周的黯影似乎嗅到了她的杀意，不祥的浓雾化作利刃对准人群。
　　千钧一发之际，普雷斯科大着胆子用脑袋顶了顶维罗妮卡的腰迹。
　　维罗妮卡垂眸，呼啸的黯影暂且停了动作。
　　“我一直相信都不是你。”
　　“我的意思是说，”普雷斯科压低声音悄悄和维罗妮卡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好好和别人相处的吗？”
　　“呃……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你的行踪，但是你真的太出名了，我能听到一点点风声。”
　　“你以前都不喜欢交际的，现在突然出门交际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杀了他们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影响？”
　　普雷斯科磕磕绊绊的解释：“当然，欺负你一定是要受到惩罚的。我记得诽谤最轻也要监.禁加罚款。你看，或者交给领主去处罚怎么样？”
　　考虑到维罗妮卡魔王的身份，领主一定会严肃处理，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说，她的手上不必染血，就是黑暗神来了也是她占理。
　　维罗妮卡目光沉静的看着普雷斯科，直看得普雷斯科都开始心虚。
　　“滚。”维罗妮卡冷酷道。

　　10.
　　黑雾散去，人群再不敢乱说，互相搀扶着离开。
　　普雷斯科松了口气，砰的化回人形。
　　他要离开之时，却忽然被身后的魔王揪住了领子，一路拽回了房子。
　　“我……”普雷斯科话未说完，维罗妮卡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暴怒的杀欲无处释放，必将转化成另一种欲望。
　　黯影拽掉了普雷斯科破破烂烂的衣服，维罗妮卡的衣服也不知何时被她丢到了地上。
　　普雷斯科讶异了一瞬，流下了没出息的鼻血。

　　11.
　　那天之后，他们有了更亲密的关系，维罗妮卡的情绪很快被安抚下来。
　　但日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归平静。
　　一个魔王，一个绿龙，领主谁都惹不起。他不光严惩了闹事的头领，城中也再听不到他们的闲话，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流传的故事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最让人头疼的是，城中贵族三天两头的来访。
　　普雷斯科当即决定带老婆回到他在森林里的巢穴。
　　他此行本来是为了更方便的收集书籍，如今书不书的都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维罗妮卡呀！
　　不过这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得问问维罗妮卡的意思。
　　听他说完，维罗妮卡非常痛快的同意，当天他们就回到了普雷斯科的巢穴。

　　12.
　　普雷斯科是个太好懂的龙，他直白真诚，维罗妮卡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感觉错，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那枚形制特殊的枫叶书签可能有别的原因。
　　维罗妮卡没用多久就把普雷斯科的话套了个干净。
　　他不会做枫叶书签，是多莉老板教他的。
　　做的时候老板的胶水用完了，普雷斯科一向大方，再加上自己白学了人家的手艺，就把惰性药剂拿出来一起用。普雷斯科没提，老板根本不知道那是魔药，也没推辞就这么用了。
　　送给维罗妮卡的书签是他自己做的，老板的书签是老板自己做的。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普雷斯科笑了下，“老板说枫叶寄情，他们那里情人之间写信都要附上枫叶。我以为是你知道的。”
　　彼时的维罗妮卡从躺椅上直起上半身，在身旁的伴侣唇边印下一吻，重新躺了回去，“唔，现在也不晚。”

　　一个礼拜之后，普雷斯科收到了那个坑了几十年的斯坦·康拉德系列书籍的最后一本。
　　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