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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后一程 ...

  •   北境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大梁与大渝一战,三月有余。昨日一场大战,于风雪间嘶声震天。终于将大渝主力歼灭在冰雪交加的梅岭。
      于梅长苏而言,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梅岭,七万热血男儿的英魂缕缕,回荡在琼山皑皑间。
      “长苏——!”
      “宗主——苏哥哥!”
      梅长苏在眷眷的回忆中跌落马下,一头扎在雪中,血落满衫。蔺晨自雪中抱起他时,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将轻功运至极致的带着梅长苏奔回大帐。
      风更大·雪更狂。
      一夜间洗却染血的战场,掩去遍野的横尸。终于结束了!数万的将士本该满心欢喜,只是那大帐中奄奄一息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忽视。
      “宗主——小殊——苏哥哥——苏先生——”
      梅长苏自昏沉中缓缓苏醒,恍惚间看着身旁围着的一群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副副担忧的神情。唯有那人此时面色铁青,眼底乌黑,全神贯注的输送着真气给自己。竟让人生生觉出生人勿近,遇神杀神的气势来。
      蔺晨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将梅长苏自阎王手中夺回,只知道当梅长苏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已经累的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一句话也不愿说。身累不及心累,身心俱疲的感觉让他从到北境的那天起,就一刻都不曾放过他。而这一刻惶恐的心绪尤为的沉重,他知道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蔺晨生性不羁从来洒脱,看得通世间种种牵绊纠葛。他坐观天下事,盘点众英豪,提笔琅琊榜,书尽江湖风云,唯独眼前的梅长苏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了。他求生却向死,死生之间拉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梅长苏渐渐驱赶走眼前的昏黑,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蔺晨,这个一次次从死神手中将他拉回的人。梅长苏知道他对得起每一个人,唯独亏欠了蔺晨。偏偏蔺晨是最不需要他担心的那个,他也从来不知如何偿还于他。他只怕至死都无以为报的,这份亏欠就算来世也未必还得清了。他还知道蔺晨从不需他偿还,他们是挚友是知音。他认识的蔺晨玩世不恭,随性洒脱,于生死最是看得通透。梅长苏时常觉得,蔺晨曾允诺陪他走到最后一程,他相信最后的一刻有蔺晨相陪,当真是他最大的福气,蔺晨定不会像寻常人那死生诀别般的痛不欲生。然而他未曾想到,就算是洒脱如蔺晨,面对生死离别时也同样是执念。
      “蔺晨——”梅长苏看着蔺晨愈见苍白的面色,声如游丝,缓缓开口:“我要走了,放手吧!”
      “住口!——”蔺晨一声厉喝,跟着口中一阵腥甜上涌抵在喉间,蔺晨赶忙咬紧牙关咽下,瞬间本就苍白的脸色惨白若纸。
      “蔺——晨——我爹来接我了!盼有来生——再来还你!”梅长苏看着不肯放手的挚友,只余下一行清泪滑下眼角,嘴角勾起缓缓的合上了双眼。
      “我不放手,你不许走!”蔺晨看着奄奄一息的梅长苏,心如刀绞,强自提着所剩无几的真气送过去,逐渐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夜了,他耗尽了心力也堪堪留住他一刻而已,他和飞流交替着用熙阳决维系他那微弱的脉搏。此时,飞流真气耗尽,自己也已到极致。眼看着他耗尽之时便是梅长苏的油尽灯枯,终究是最后一程了。蔺晨此时五内俱焚,身心俱瘁,热血抑制不住的上涌在胸腹中翻滚,蔺晨努力的强自按住,憋闷的胸口生疼。此时在梅长苏轻合上双目时,终是压抑不住的闷哼一声,顺着嘴角溢出一缕鲜红,染的雪白的衣襟寒梅落雪。
      “长苏——!”随着梅长苏缓缓合上的双眸,耗尽最后一丝真气的蔺晨,丹田虚空无力的浑身一颤,软倒在梅长苏的床前。
      “宗主——苏先生——苏哥哥——!小殊——”一群人绝望的嘶喊着。
      “苏哥哥——不死!”见此情形的小飞流努力的挣扎着扑进梅长苏怀里,从不曾落过泪的少年,此时泪如雨下。
      “宗主!你醒醒,你醒醒!宗主——”黎刚甄平跪在梅长苏的床前,嘶声哭喊着。
      “有你——不死!救救苏哥哥,苏哥哥不死!”小飞流忽然间转过身,拉扯着蔺晨的衣袖无助哭喊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蔺晨任由飞流摇晃自己,紧合着双目伏在床前,一动不敢动。
      “少主——!”朔风此时看着蔺晨紧合的双目,胸中剧烈的起伏,衬着染血的白衣面上已是惨白若纸,冷汗淋漓。登时脸色一凛心底一沉,慌忙抚开飞流查看蔺晨的状况。果然他刚抚上蔺晨的双肩,蔺晨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朔风伸手揽住蔺晨的腰身,俯身将他护在怀里,垂首低呼:“少主!您怎么样?”
      “长苏!——你这没良心的——真的要走便走吧!我当真留不住你了——”蔺晨倒在朔风怀中已是气息微弱,依旧不舍的看着梅长苏,喃喃自语道。
      “少主——!”朔风不知该说什么可以安抚少阁主此时的伤痛,只能忧心的低唤。
      “苏哥哥不死!——苏哥哥不死——苏哥哥!”飞流此时亦是惨白着小脸,先愣怔的看着倒下去的蔺晨,又疯癫般的转身去摇着梅长苏逐渐冰冷的身体无助的哭喊。
      “飞流——!飞流——飞——流——飞——”蔺晨看着哭的无助的小少年,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有心将他拉到怀里安抚,却实在撑不起半分力气,就看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低喃着心口一滞陷入黑暗。
      “少主——!”朔风见蔺晨看着飞流挣了几挣,忽然身子一沉昏了过去,惊呼着拉过蔺晨的手臂探脉,一探之下大惊失色。蔺晨微弱的脉象看来,真气耗尽心脉耗损,体内竟还有寒毒滞留。朔风心底一惊,慌忙自怀中取出护心丹给蔺晨服下,又单手抚上蔺晨前心助他药力发挥。直到蔺晨凝滞的气息稍稍有了恢复,才收了内力松了口气。
      “他怎么样?”晏大夫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看着朔风皱眉道。
      朔风看着还拥在梅长苏身旁悲痛的众人,再看一眼眼前的晏大夫低叹道:“少主受了内伤,还有寒毒。我给他服了护心丹,暂时护住心脉。”
      “先带他出去!”晏大夫看了看身后一群悲痛欲绝的众人,再看看蔺晨长叹道。
      朔风点点头,俯身抱起蔺晨走了出去。

      梅岭·万里飞雪
      尙不见傲雪寒梅,只见琼枝乱舞,寒风凛冽。在一处陡崖边,白帆扬起在无边的飞雪间,一丘黄土隆起立着冰冷的石碑。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浮动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搅动风云的麒麟才子,浴血归来的赤焰少帅,俱往矣。独留下一肧黄土,几段传说,在杳杳天地间化作永恒。
      蔺晨一袭似雪的白衣,临风立于挚友墓前,只手牵着俊俏的蓝衣小少年,另一只手将一壶清酒洒于地上。
      “长苏!今日兑现当年诺言,送你最后一程。此处是你熟悉的北境,是你涅槃的梅岭,是你当年的战场,如今也当是你落魂的归程。长苏,今生你当是了无憾了,来生愿与你把酒言欢,再做一世挚友。我与飞流替你去看你守护的却未览尽的河山。”
      “咔嚓!——”蔺晨抖手将酒壶掷向崖壁,酒壶碎裂在陡崖边,随冰雪坠落无踪。
      “苏哥哥——回来!苏哥哥不死——苏哥哥!”飞流望着石碑突然挣开蔺晨的手,扑将过去抱着石碑嘶声哭喊道。
      蔺晨看着飞流哭的脸色惨白,身子抽动的模样,心底一阵揪痛。这个孩子到此时也不相信他的苏哥哥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虽知飞流面对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是残忍,可是他相信飞流一定希望送他的苏哥哥最后一程的。他告诉他苏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未来很久以后他们还是会相见的,只是这相见蔺晨无法跟飞流说清楚。他只有苦笑着告诉飞流,苏哥哥告诉他要乖乖的,否则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苏哥哥了。即便如此,这别离对于飞流来说,只怕也是一场惊心的噩梦,看着沉睡不醒永眠于此的苏哥哥,飞流可能懵懂却是真真切切难以承受。这孩子为了梅长苏亦是真气耗尽,如今半晌的痛哭失声已是令他气力不济。蔺晨实在是心疼的厉害,上前疼惜的将飞流抱在怀里安抚,那孩子却执拗的不肯松开那石碑,口中只不住的哭喊着,苏哥哥怕冷,苏哥哥起来。
      寒冬时节的梅岭,冰冻三尺,风雪交加。蔺晨触碰到飞流被冻得通红的小手便不再由着他任性,无奈下伸手点了飞流的昏睡穴,将少年抱起。耳边飞流的那句苏哥哥怕冷尚在回响,再看了眼梅长苏冰冷的石碑,心底说不出的揪疼。他以为对于那人的离去这些天他已经麻木了,可看着这冰雪间孤苦的坟茔,到底是忍不住的伤心难过。梅长苏呀梅长苏,你终是无憾了,你一心留在此处,你可知留你一人独守这一片苦寒,让在乎你的人又是情何以堪。
      逝者已矣,来着可追。
      朔风远远的看着蔺晨俯身抱起飞流,慌忙奔上前去将昏睡的少年接过。三人迎着风雪向山下走去。
      大梁·天佑6年冬
      北境军破大渝军6万,平定北境战乱,历时三月零八天。蒙挚率部与尚阳军残部合并一处重整北境防线,皇太子赐名长林军。次年秋,梁帝崩太子萧景琰继位,建年号靖武元年。新帝登基后励精图治,扶农桑重民生,整军防擢拔人才,靖肃吏治,修河防工事。大梁国力日盛,四夷安稳百姓安宁,迎来一片海晏河清。

      雪未住,风未停。
      北境辕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朔风将病的昏沉的飞流在马车里安置好,便看到蔺晨蒙挚、甄平、黎刚几人走了过来。
      “你们就送到这吧!各位珍重,后会有期!”蔺晨来到马车前便驻了足,回身拱手一礼道。
      “蔺公子!保重!——”蒙挚抬手还礼道。
      “少阁主!一路保重!”甄平与黎刚俯身拜倒,眼底竟是涌上了湿意。
      蔺晨看着二人点了点头,他明白此时二人所行之礼正是梅长苏的意思,也是自己答应梅长苏的,江左盟交付蔺晨归于琅琊阁门下。蔺晨便是江左盟新的主人,只是依照琅琊阁的规矩,江左盟依然保持原态交由甄平、黎刚打理。
      蔺晨看着二人如此亦是心底一叹,铁铮铮的汉子这两日都要将眼泪哭干了。伸手扶起二人,在甄平肩上拍了拍,道:“盟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莫要令他失望。”
      “少阁主放心,我们定不负宗主所望,竭尽全力稳江左一方平安。”两人似痛下决心般坚定道。
      蔺晨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另一辆马车旁的晏大夫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朔风已打起门帘的马车。
      甄平、黎刚深深躬身一礼,看着朔风拱手回礼后,马鞭一挥绝尘而去。
      半晌,甄平、黎刚又向身后众人深施一礼,道:“各位留步,我们也告辞了!保重。”
      “保重!”
      别离总是萧索的 ,何况在这苍凉枯槁寒风凛冽的北境,更有永远不抹去的悲伤。有人来有人走,有人留下了。冬本就寒冷,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另一辆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也走了,留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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