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1、魂归（壹）

　　“燕渺，燕渺……”

　　燕渺闻声回头。

　　青年男子身后背着一柄青铜重剑，清秀的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朝她招手，语气极其轻快地说道：“我刚得了一壶上好的青竹酿，你要不要尝尝？”

　　燕渺将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完好的右臂上，面露喜色，激动地走上前，“清时，你的手臂好了？”

　　男子笑道：“没有啊，你看，它还是断的。”说话之间，只见男子的右臂突然掉了下来，断口处血肉模糊。

　　燕渺正惊骇之际，却见地上的那截断臂突然向她疾飞而来，牢牢掐住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呼吸渐弱，燕渺挣扎着猛地睁开了双眼。

　　微弱的光线入眼，燕渺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情稍稍平复，原来又是一场梦境。可是，当她扭头看见自己身旁的东西时又是一阵激灵，本能地跳起来后退了三步。

　　莹白清透的剑柄，散发着隐隐流光的剑鞘，沉稳之中自有光华流转，这不是舒倦的佩剑“惘见”又是什么？哪怕是隔着剑鞘，燕渺都仿佛能听到里面薄如蝉翼的剑身发出阵阵剑鸣，一声声敲击着她的心脏，引得她的五脏六腑一阵阵抽痛。因为，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这把剑便插在她的胸口。

　　一闭眼，一睁眼，原本插在胸口的剑躺到了她旁边，安安静静地藏在剑鞘里，杀气尽敛，燕渺一头雾水。

　　不过，当她低头看清自己的身体之后，她就不顾上研究这把剑了。这雪白透明的肤色，这飘然若仙的白衣，这脚不沾地的站姿……燕渺惊诧过后便是欲哭无泪，本以为死了就能穿回原来的世界，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魂魄还在这里？

　　燕渺抬脚踢了踢舒倦的佩剑，透明的脚如她所料，从剑身上穿了过去。

　　静立良久，燕渺幽幽然叹了一口气，苦恼地手托腮坐下。当然，由于她只是一个鬼魂，所谓的“坐”也只不过是做了个坐的动作而已，臀部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表面。

　　燕渺陷入了沉思。

　　她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这个世界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一本连书名都忘了的书，要不是几个熟悉的人名唤起了她的记忆，她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在这二十多年里，她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潜意识，总觉得自己死了就会穿越回原来的世界。可如今，现实朝着她脸上打出了沉重的一拳。

　　托腮沉思一个时辰之后，燕渺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作为一个鬼魂，竟然也会犯困，她觉得挺有意思的。

　　燕渺站起身，转眸看了看四周，尽管有些昏暗，但她一眼便在一堆杂物之中又望见了舒倦的佩剑。

　　燕渺呼吸一滞，虽然已经没了肉身，可胸口还是升腾起一丝痛感。舒倦一剑刺得她几尽魂飞魄散，那种被硬生生撕成碎片、碾成齑粉的疼痛仿佛烙印在她的胸口，一转眼她的魂魄竟然又飘到了他的佩剑旁边，这是死了一次嫌不够还想再死一次吗？

　　还是趁着舒倦没有发现，赶紧溜吧，燕渺心想。

　　可是，她刚飘出一丈多距离，就被一股强大到丝毫无法抗拒的引力给吸了回去，瞬间的移动让她脑袋有些发晕。她晕乎乎地飘起来之后，发现了两个严重的问题。

　　首先，把她吸回来的不是舒倦的佩剑，而是一截木头。换而言之，她的魂魄附在了一截木头上，她无法离这根木头太远。或许该庆幸，她不是附在舒倦的佩剑上，不必提心吊胆地跟在舒倦身边。但问题是，她该如何移动这根木头，远离舒倦的佩剑？

　　其次，她在方才摔倒时才注意到，跟那剑柄一对比，她现在的身高竟然还比不上那剑柄的长度！她死后竟然变成了一个三寸高的小矮子？燕渺很是惊奇，莫非人死了之后魂魄会被压缩成迷你版？

　　不待燕渺继续思考，周围的环境突然亮了起来。燕渺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装满杂物的竹编箱子里，此刻箱子被人打开了，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出现在燕渺头顶上方。

　　燕渺赶紧钻进了那截木头里，她生前是个人见人憎的人，死后恐怕也是个人见人憎的鬼。虽然已经死了，但燕渺还是觉得能苟则苟，万一被打得魂飞魄散就彻底玩完了。

　　不过片刻，竹箱又被关上了，四周又暗了下来。与此同时，燕渺感觉到了持续的晃动，她判断应该是刚才那人带着箱子在赶路。

　　随着有节奏的颠簸，燕渺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比如她的魂魄为什么会附着在一根木头上？比如她的个子还会不会再长高？比如……舒倦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这么丑的剑童？

　　夜幕降临，那人走进一家客栈投宿。燕渺的最后一个问题算是有了答案，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舒倦露面，而舒倦此人向来是剑不离身的，显而易见，这个人根本不是舒倦的剑童。所以，舒倦的剑被人偷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燕渺几乎要趴在地上捶地大笑了。舒倦啊舒倦，你也有今日？燕渺不禁对这背着竹箱的人刮目相看，能够将舒三公子的佩剑偷到手，定非凡人。

　　那人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燕渺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睡觉，不过听着那人的呼噜声，她毫无睡意。好在今晚是一轮满月，她借着皎洁的月光将箱子内部看了个遍，一截木头、一块石头、一把拂尘、一支毛笔、两把剑。

　　燕渺仰面躺下，双手枕于脑后，望着皎皎月轮，眯眼笑着，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第二天凌晨，清冷的月亮仍挂在天际，东方尚未露白，那人就醒了过来，让燕渺措手不及，箱子被打开的时候，她仍然漂浮在箱子顶部，与红扑扑的脸蛋来了个避无可避的直接对视。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却见那人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箱子，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背起竹箱又开始赶路了。

　　燕渺心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那人没看见自己？她刚刚所处的位置十分明显，就明晃晃地飘在对方眼前，对方脸上的表情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按常理来说，正常人看到鬼魂一般都会受到惊吓才是，至少也会表现出稍微不一样的神情，除非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

　　有了这个猜想，燕渺飘出了竹箱，飘到那人脑袋的后方，左手缓缓伸到他的面前。那人没有任何反应，面不改色地走着。

　　于是，燕渺光明正大地飘到他眼前，挤眉弄眼地做了几个鬼脸，又拳打脚踢地比划了一番，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燕渺确定了，他是真的看不见自己。

　　发现别人看不见自己之后，燕渺竟然生出些许寂寞的心情来，她还真成了孤魂野鬼了。但很快她又释然了，也对，如果鬼魂都能被看见的话，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鬼魂在飘了。

　　才刚想完，燕渺就真的见到了满大街都是鬼魂在飘的景象。

　　准确来说，是他们路过了一片坟地，燕渺看见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有的鬼魂在摆摊，有的鬼魂在逛街，有的鬼魂在喝酒，甚至还有几个在打群架，煞是热闹。

　　看着看着，燕渺突然愤慨了，因为她发现那些鬼魂的身高都是正常的，并没有被压缩成迷你版，只有她一个人死后变成了三寸豆丁！

　　燕渺难掩郁卒，仰天长叹：“为什么？”

　　燕渺的话音未落，背竹箱的人便骤然惊慌起来，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紧张，“谁？”

　　燕渺愣住，这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想了一会儿，她轻咳一声，粗着嗓子，郑重其事地沉声道：“吾乃潜阳。”

　　潜阳是舒家一位已飞升的老祖的道号，德高望重，玄门之中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名号。燕渺心想，舒倦杀了她，她占舒倦这点儿便宜应该不算什么。

　　燕渺刚说完，那人便跪了下来，叩拜道：“不知潜阳老祖显圣有何教诲？”

　　燕渺在他面前飘着，极力压抑着笑，“吾与小友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不知小友名讳为何？”

　　那人回答道：“小人名叫竹叶飞。”

　　燕渺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能将舒倦的佩剑偷到手，原来是他！

　　“竹叶飞”这名字在玄门也是赫赫有名的，原因无他，别人修“道”他修“盗”。许多名门大宗的宝物都遭过他的毒手，也有不少自诩修为高深的世家子弟折在他手上。不过，此人也算盗亦有道，所有偷到的东西在他把玩一番之后都会物归原主，这也是他虽然盗名在外，却还没有遭到众人围剿的原因之一。

　　“竹小友，吾见你行色匆忙……”燕渺本想戏弄他一番，可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凌厉且熟悉的剑气直逼而来，她连忙闪进竹箱内，飘进那截木头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