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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尘•宿疾 ...

  •   不自觉着那么多年过去,其实大抵总是如此这般。

      寒月正冽冽泛着惨白的光华,夜也冷得有些薄了,慕容紫英辗转半刻便起身,微倾下身点了盏灯来——灯火至少是暖的。

      他守着灯坐了,是将将扶着桌沿将自己滑在椅上的。静静坐了一阵,也不见动作,神色却不可避免地微有变化。饶是在轻晃着的暖色烛光之下,也可见那唇色渐渐便有些发灰,那灰败之色渐渐染了面目,惨淡一片。身形不动,仍是端端坐着,衣服汗湿了不知几重,又干干地凉透在背上。

      望舒之气噬体,情状常年如此,慕容紫英是早已尝惯。不声不响地自己按捺下来,也便是了。久病成蹉跎,早失了稍加感慨喟叹的兴致,也知只有忍字一途而已,便强担待了。

      ——只可惜这疼却不是真的惯得了的,从未曾因同情谁而少上两分。每每都是寒凛凛地袭上了身,直把骨头都纠缠出凉气来。再暖再缓的风都是折磨,只觉着一吹便入了骨,绕上两圈再穿透了骨血吹出去,只怕吹去时比入骨前还要冷上几分。

      眉目不动,肢体却不由己地紧缩,烛光晃了晃又稳住,慕容紫英也沉下气息又熬过一轮。

      日日相复,那针也似的寒就随血而走,偶尔卡在了骨缝里,经脉间,又是难捱之处再添一分。

      始终如此。后来终于厌了:寒毒起了便不分时日地发作,长久以来误事颇多;时而当着天河的面闹得厉害,也总遮掩不成。

      于是成了仙。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却让天河高兴得很,说紫英的寒气总算是祛了,不必再那般辛苦。可惜每月总要去剑冢独自修习数日,大概正是成仙的麻烦处。

      慕容紫英每听他这样说,便微微颔了首,算是附议。

      然时日久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云天河不再抱怨此事,倒是常在紫英去剑冢的那几日前将驱赶野兽的火堆燃得离木屋近些、再近些。

      谁也不说什么。

      谁也不问什么。

      只因云天河当初没有问出口……慕容紫英的寒毒终是因韩菱纱所起;于是他现在也再不便问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心里都有那么丝毫的苦,却都默契着不提。毕竟那苦也不过是香囊里渗出的涩味,偶尔荡开,更多的时候沉浸其中无从察觉。你若执意破了锦囊探个究竟,怕这苦便染在了手指再难去除。

      玄霄却问了。

      他向来是不顾及这些的,有了疑虑,要知道答案,开口便问。

      他偏偏就是要问,也不由得你说与不说,更顾不得你如何斟酌字句去应,你能奈他何?

      慕容紫英对他是半分办法也无的,当下便推柜,三两次后终究推脱不得,也就交代了——轻描淡写的那么两三句。

      “望舒之气阴寒过重,弟子不自量力,妄图驾驭,反受其乱。寒气侵体,损了凡身。”

      绝口不提玄霄,绝口不提羲和。他许是之前沉吟之时才想出如此说辞,算是把错处揽在自己身上了,只怕玄霄心有歉疚。却不知这话落在那人耳中,正如讽刺。

      也不知是否恼到极处便说不得话来,玄霄切着齿竟笑了。一个绝赞的“好!”到了口边又生生忍回,缓下脾气一探手,便搭上了慕容紫英的脉:平稳,寻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只除了较常人略沉些。

      也许这略略的沉正是不妥之处?原是极大的不妥,不过凡日里终究探看不出,也便瞒过了同处的这几人。

      玄霄冷哼一声,没有当下便多语地去刺破什么,却是每日睡前强硬执了他的手来搭脉。

      果然,月渐满,脉象也渐乱,沉且慢,带着些微滞留的感觉,突突地在皮肉下响动。

      慕容紫英也曾提起要回剑冢小住几日,诸多要事正留待他处理。玄霄冷着脸一甩袖将他逼回屋内,顺便布下个结界算是回答。

      当下无奈,也做不得声响来了。结界并非破不得,只是破了何用?玄霄不肯由着他自己去忍,那莫说剑冢,哪怕是天涯尽处,怕也是逃不开的。

      只得认了。

      终那一日,两人相对坐在榻上,玄霄又执了他的手来,正要点上,却见慕容紫英蓦地抽手退回袖里,当下觉得事有不对,硬是顺着他收回的动作一追,扣指其上,立即便既惊且怒。

      ——“慕容紫英!”

      “……”许是心虚,慕容紫英抖了下没应声。

      见他垂着头,白发遮了面庞看不出神色来,玄霄只道他服了软,语气也便缓和些:“怎就这样倔,那些年硬是不肯到东海来求我帮忙。”

      仍是没应声,身形却微有晃动,双肩向内收着抖个不止。事实上此时慕容紫英眼前早已一片昏黑,昏黑之中是杂乱的光与影,明明灭灭,耳畔一片杂响,哪里分辨得出他说了什么。

      “紫英!”察觉出不对,就连声音也发了紧,玄霄忙伸了另只手臂来扶他的肩,却觉越发沉重,未及扶稳,那人已砸也似地栽进了自己怀里。

      声声念着名,原本便相握的双手掌心相映,十指相扣,玄霄运起阳炎之气便徐徐送入慕容紫英体内,却未见什么明显的起色。

      “师叔……不必在意……”晕眩不过一阵,慕容紫英下颔正抵着玄霄的肩,靠在其上欲语,唇是动着,声音却极微弱,气短得连不成句子。

      他想说忍忍便好,不过这一时三刻,忍过了便又是一月,忍过了……

      看不到他的脸,听着那含糊的音,玄霄心急若焚,抚着这怀中人的背,察觉他一阵不自然地颤动。

      慕容紫英勉强抬手以袖掩了口,咳得止也止不住,一声慢过一声,一声低过一声,闷之又闷,直至哑了,再咳不出声响。只是颤,紧紧握了那传来暖意的手,合着眼去煎熬。

      这寒气早已不是一次便可除尽的了,它融进了慕容紫英的骨血,流窜在四肢百骸,不肯轻易被割离。

      又是冷颤,勉强熬过这一刻,慕容紫英止住咳声又喘息一阵,终于停当,收了掩口的手欲坐正。

      玄霄静静安抚他一会儿,便探入他袖中去摸索那只手。那手中正抓着什么,三躲两躲终未躲开,便被一根根掰开了手指。

      掌心摊着白帕,白帕上是血,血色下发暗,显得沉甸甸的。

      玄霄看着,也不多话,攥了他的手腕,抬眼定定看着他。

      紫英被看得失了措,那其中的担忧心疼愤怒正看了满眼,都沉在那双眸子里了。

      “师叔……”

      “罢了,睡吧。”玄霄略一思索,心下计较几分,却也计较不出什么。然而饶是再气也无心在此时为难于他,于是干脆利落地扯了被子将两人和衣裹上,略调整了姿势,竟欲睡了。

      慕容紫英恨不得他如此,方才折腾一阵犹自头晕目眩着,不及多想也便顺势近了身去,由着玄霄半牵半挂着的一只手按在脉上。

      和缓的阳炎之气断断续续传了一夜,依着他脉象的起伏,抽丝剥茧般地耐心去安抚熨帖,牵着那极细而虚无的一线导着些许温暖。

      足够用以支撑他去抵抗那早已习惯的寒意。

      其间慕容紫英曾睁开过眼,又被玄霄以另一手合上了。

      那一眼却也正是看到了,正是十五的月,正是盈白如玉盘。

      既已有如此的月,又何需孤灯一盏来添那一丝半缕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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