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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孟婆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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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却未放晴,阴阴地直压下来。
林宝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去灶间,欲烧些水来喝。却见灶间锅空灶寒,那老婆子竟不见了踪影。林宝心下疑惑,寻思着那老婆子八成是去寻几日未归的儿子去了,当下也未在意,便欲自己去提水、烧水。
可是,寻了遍地却找不到水桶,倒翻出了一大片积年的灰尘来,呛得林宝眼泪都出来了,不由嘀咕,这屋子竟不似有人住过,倒像是被弃置多年的废屋。
林宝赶紧出了灶间,却见清晨的薄雾里老婆子提着一个水桶晃悠悠地回来了。
“你这灶间真是脏,不知道有多少灰尘,差点呛死我。”见老婆子蹒跚着走近,林宝便开口抱怨。
老婆子冷冷一笑,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记得看着那些该看着的,别的都不管啦。”
“那什么是你应该看着的?”林宝奇道。
老婆子瞥了林宝一眼,这一眼却分外凌厉,直刺过来。林宝仿佛是被针刺一般,差点便跳将起来。可是,眨眼间老婆子却又收回目光,又是一副委顿模样。
林宝心里害怕,便哆嗦道,“那你烧水吧,烧完便喊我一声。”说完,转身便逃,心里却又忽觉不妥,便又喊了一声,“我们给你银子。”
回到屋子,却见林少卿和胡不归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路了。
林宝便插言道,“喝些热水再上路吧,这里好象春天没来的样子,太冷了。”
胡不归闻言便道,“这也好,我们反正也不急。”
林少卿却忽显焦躁之色,道,“还是走吧。今日早点赶路,我记着前面应该是有一个县城的,大约有七、八十里路,我们早点走,应该可以在傍晚时分赶到。”说罢,也不等两人回答,竟然便携了包裹走出门去。
胡不归也是一脸诧异,和林宝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俱是一片茫然,便也只好跟着出门。
林少卿动作甚是迅速,已经牵出三匹马来,立在院里等着两人,脸上焦虑之色愈盛。
三人正欲上马,老婆子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我的汤还没煮好,怎么就走了?喝了汤再走吧。”
老婆子的人虽不见,声音却仿佛就在三人耳边。林宝吓得几乎跌倒,转眼去看胡不归也是惊惧之色,独有林少卿却是脸色铁青。
再一转眼,那老婆子却已施施然出了灶间,面色淡然,可是那目光却仿佛锁住了林少卿一般。
四人俱沉默着,林宝只觉得压抑得可怕,心里念头百转,却怎么也想不出老婆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猛然间,却仿佛灵光一现,这老婆子原本就看着眼熟,现在细细想来,不就是当初在陆家祖宅的林子外见过么?又在苏州的馄饨摊上见过么?
一伺想明白其中关节,林宝不由就惊呼出声,“我以前见过你,第一次你摆茶摊,第二次你摆馄饨摊。”说一出口,心里惊惧更甚,一个念头转瞬浮上心头,这老婆子定然是鬼,而且不怀好意。
老婆子却根本没看林宝,仿佛是未听见林宝之语,只继续用目光锁着林少卿。林少卿也一动不动,目光犹如深潭,看不出半点波纹。林宝却觉得那潭里有冷冷的寒意泛出。
老婆子终于开口,道,“我已三次点醒你,你却依旧执迷不悟,不该眷恋这世了,转世去重新做人吧。”
林少卿也不畏惧老婆子的目光,直视她道,“孟婆,我也要多些你的提点,只是我有我自己的主意,望你不要多加干涉。”
孟婆两字一出口,林宝终于明白了眼前形势,原来这老婆子却是在奈何桥煮孟婆汤的孟婆,那此番来是定要来林少卿去投胎了。
林宝说不出是喜是悲,喜的是少爷终不必永世做孤魂夜鬼,悲的是自己再不能陪在他身侧。忽然又想起胡不归,少爷却怎么能舍得她呢?抬眼去看胡不归,却见她神色不动,洁白晶莹的脸上一片清明。
“没这个道理的。你已在世上游荡百年,数次要你去投胎,你都不去。上次告知你是最后一次机会,本是希望你能多加珍惜,谁料你竟然又舍了这机会。你这般执着,除了日日耽在过去的回忆里,一日比一日沉重,又能怎么样?”孟婆简直是苦口婆心了,林宝听了心里暗暗称是。
林少卿却依旧不为所动,淡然道,“我不舍这一世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也不怕永做孤魂野鬼。过去因为我的懦弱,误了人,如今却不想再这样了。”
孟婆却随手一挥,胡不归的头巾随即飘落,一头白发飘散开来。
眼见那白发随风飘飞,林少卿浑身剧震。
孟婆马上言道,“你如今就不误她了么?她本可好好做人,不再和过去有任何纠缠,你就一定不肯放么?”
林少卿神色哀痛,痴痴地望往胡不归,只觉得那白发似欲一直刺进自己心中,早失失去痛觉的心仿佛真的刺痛起来。
胡不归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无比从容。
“孟婆,我和他一起去投胎吧,我们转世去重新做人重新开始,只是望你别让我们喝那孟婆汤。”胡不归依旧保持着微笑,微笑里似乎有种幸福的感觉,林宝看得傻了。
孟婆却忽然震怒了,声音骤然尖利起来,“你上次投胎的时候便逃过这汤,如今还想如此么?我怎么能容你背着两世的记忆再去做人?”
这话一出,仿佛便是空中打了个巨雷,林少卿几乎被击得跌倒在地。
“朱纱,原来你都记得?那你为何一直装着什么都不记得?这一百年我找你找得好苦。先前我一直感觉到你在,却四处寻你不见,一直过了好多好多年,我忽然觉得你不在了。我想你大约是终于舍了我去投胎了,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我继续到处找你。直到在那林子里遇见你,看到面貌我便疑心是你,却又不敢认。再见了你的画,我想大约是你,我总得候着看看。终于看到你的朱砂痣时,我想我终于找着你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直装着不认识我呢?”林少卿觉得胸中仿似有千言万语,却觅不着出路,终于一气说出这些话,便痴痴看着胡不归。
林宝楞楞地听完这话,再去看胡不归。却见胡不归眼里全是沉沉的哀痛,那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四周一片静默,孟婆的声音却又堞堞而起,“你以为她是朱纱么?可笑。”
仿佛周围全是暴雨狂风,自己便如一叶孤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林少卿觉得自己胸口正被片片撕裂,嘶声喊道,“孟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不归轻轻地道,“少卿,我自己来解释吧。”
林少卿仿佛摇摇欲坠,林宝忙冲上前去搀扶。林少卿却拒绝道,“不用,我还站得住,我总得听完了。”
“我投胎之时坚持不肯喝那孟婆汤,我总想着也许下世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是,还是被孟婆硬灌了一口才逃开她坠入了六道轮回。是以我最初并未认出你来,直到那日在钱塘王府见了那幅画,我才真正记起。”
胡不归解下行囊,从里抽出那幅画,迎风展开。那画上的美人浅笑盈盈,仿佛呼之欲出。
林少卿直直地看着那画,惨然道,“这才是朱纱,原来你竟不是。可,你是谁?”
“直到如今,你还不知我是谁么?”胡不归只觉得心痛欲裂,又道,“也难怪,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无论我如何得委曲求全,无论是失明还是没了孩子,你都只是觉得对我不起,却从来不是真正替我伤心。在你,我真的从来只是个外人么?”
“如意?你是如意?”林少卿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记忆如潮般涌来,她宛若风过春水的笑、她静如死水的左眼、她失去孩子时的惨白脸色……
“纵然我恳求阎王让我投了朱纱的容貌,纵然我不介意你是鬼定要与你相随,纵然朱纱早已没了记忆不知投向哪里?你依旧心里没有我么?”胡不归声嘶力竭,那话语便似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直刺向林少卿。
两人木然对立,仿佛已过了千年万年。
太阳依旧没有升起来,风簌簌地吹着落叶而过,有微微的寒意在四周穿梭。林宝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团乱麻,怎么扯也扯不开。
许久,孟婆平稳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人又何必如此呢?世人这么执着皆因放不开,放下了就没事了,重新做人重新来过最好,背着前世这么多纠缠,压也压垮了。”
灶间却已有轻烟冒出,袅袅上升。孟婆转身便进了屋,片刻便端了一碗汤出来,递道林少卿面前道,“喝吧,喝下去一了百了,重新开始。”
林少卿踌躇着,却不敢再拿眼去看胡不归。
孟婆又道,“胡不归的阳寿未尽,她要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是你却真的不能再等了。”
胡不归仿佛也已是心灰意冷,低着头一语不发。
林少卿慢慢抬起手里的碗,那碗仿佛便有千均之重,终于递到口边,眼见那黑色的水波在眼前荡漾。狠了一狠心,终于打算一口饮尽,旁边却忽然伸过一只手来,一挥便打翻了碗。
“你不想知道,如意和朱纱究竟是怎么死的么?”那声音赫然便是陆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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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的《夜之花》,相当缠绵婉约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