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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择师 ...

  •   连绵阴雨后,终于遇到了一个难得的晴天。

      檐下积雨未干,一只豆娘立在叶尖,翅膀盛满了秋光,与积水相映成趣。

      窗内少年躺在塌上,沉没在如云舒展的衾被中。

      元清徐俯身,手指描过沉睡少年的眉眼。

      那日已是强弩之末的少年接过元清徐递过来的伞之时,倒地不起。

      元清徐索性替他将经脉接好,在祁尧讶然的目光中,将人丢进储物香囊里带了回来。

      秉着不死就行的原则,元清徐又给少年灌了些天材地宝的汤药,之后便交给了侍从。

      今日经祁掌教提醒,方才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这人。

      苍白脏污掩下的好相貌,在打理干净后,一览无余。

      与元清徐第一眼注意到的温柔含愁的眼睛不同,少年的相貌艳若桃李。

      但也如此陌生。

      那个人清隽温雅,就像是写意水墨;眼前的少年明艳秾丽,更似丹青重彩。

      容貌天生,若是他本就偏爱这种皮囊呢?

      他喜欢素雅些,但不爱寡淡,喜欢带着暗纹配饰的浅色料子,便是着白衣也要在腰间坠一块青碧的翡翠玉佩。

      荒谬的念头一旦涌上,就再也压制不下。

      锦鲤亲吻湖面,湖面荡起微澜。

      指尖最终落在了少年眉心。

      摩挲着,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圈。

      要探查他的灵台吗?

      一个人的外貌形态声音都可能会变,灵台却做不得假。

      “老师?”身后立着的阮轻絮见她发愣,忍不住出声。

      *

      “缈缈,灵台乃魂灵栖居之所,不可任由他人探查。”

      四月春深,林间鸟鸣与潺潺流水相和,青年站在巨石下,面上带着一抹无奈的笑,见山石上的女孩仍赌气背对着他不出声,便朝她伸出一只手,“师兄错了,缈缈哪里是他人呢。”

      石头上的女孩指了指他的另一条胳膊。

      青年会意,张开自己的怀抱,笑道:“快下来吧,那里危险。”

      她跳到他怀里,仰头道:“我现在就要看。”

      “好。”他牵着她的手,触碰到自己的眉心。

      灵台之内与外面的景是大差不差的,青林茂竹,清泉流响,他是那样温柔的人,灵台里也如春。

      女孩瘪了嘴——她的灵台里只有冰雪。

      单调寒凉。

      “缈缈。”青年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

      女孩晃过神,青年的灵台里已经落了雪。

      冬的雪撞上春的绿,四季刹那停留。

      是她做的。

      “师兄。”女孩退出自己的灵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声音闷闷的。

      “嗯。”青年应声,稳稳当当抱着她走在山石之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蝉鸣喧嚣,林中愈显静谧。

      当夜他发了烧,问清楚来龙去脉的师父恨恨道:“你啊,再这么对她百依百顺,就该把她宠坏了。”

      *

      元清徐垂下眸子,指尖往后一蜷。

      罢了。

      纤细的指尖被乳白色的光亮围住。元清徐的瞳孔一缩。

      这少年不知死活,竟主动邀她触碰灵台!

      锦鲤奋力一跃,湖面玉碎如雪。

      毫不掩饰的亲昵背后,是全然陌生的气息。

      少年的灵台是一片浓雾笼罩的湖,湖中林木高耸,不透一丝光亮。

      锦鲤游入藕花深处,湖面波澜渐无。

      元清徐收回手,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半是庆幸,半是失望。

      竟是忘了,那个人,可以满身血污狼狈不堪,但绝不可以烙上奴印任人欺凌。

      阮轻絮在后方看得清楚,一言未发。

      光将老师的轮廓描摹,连发丝都染了金。

      将这少年带回时,老师的面色还是极为复杂的,像是收到礼物的孩子,既欣喜期待,又害怕失望。

      现在老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与平静,万事万物如云烟,皆不入心。

      石子落入湖面激起涟漪水花,但到底只是一瞬,瞬息之后,湖依旧波平如镜,石子却已长眠湖底。

      “阮阮,等他醒了,带他去登天梯。”元清徐想了想,又道,“先去同山长说一声。”

      天梯九百九十九阶,问心,问道。

      “是……”阮轻絮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欲言又止。

      “何事。”元清徐打了个哈欠,问道。

      阮轻絮先行一礼,复道:“老师,他经脉还未养好,怕是受不得天梯之上的罡风。”

      “那便赶出书院,自生自灭。”元清徐目光扫过,不甚在意,“无用之人,留着做甚。”

      阮轻絮讶然抬眸,面露不解。老师肆意惯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对弱者出此诛心之言。

      “明白了?”元清徐问道。

      阮轻絮诚实摇头:“弟子还是不明白。”

      “没问你。”元清徐摆摆手,目光越过她。

      阮轻絮随之望去,见原本昏迷的少年已经睁开了眼,欲挣扎坐起。

      阮轻絮扶着他跪坐在床上。

      “枕舟明白。”少年垂着头,长发低垂,恭敬而顺从。

      元清徐并不管他是真的明事理还是习惯了逆来顺受亦或是心思太沉,她只需知道只要他登上天梯,便是可造之材。

      一个伪装成奴隶的魔界卧底自然得不到回到光明之下的机会,但若他生了双漂亮而无辜眼睛,元清徐也不吝于让他争一争这个机会。

      老师不给她解释,从未质疑过老师决定的阮轻絮便也没再纠结什么,而是对还没回过神来的少年解释道:“天梯虽然难登,但你每多登一阶,都会对日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多谢。”似是感觉到少女的善意,枕舟终于抬头道谢,露出一点温和笑意。

      枕舟这样不经意一笑,洗净了身上的卑微懦弱,叫元清徐瞧出点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元清徐转过眼,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开。

      *

      三日之后,当元清徐踏入议事堂,看到被山长拉着手嘘寒问暖的少年郎的那一刻,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天梯九百九十九阶,山长的亲传大弟子宋遥画当初也不过四百之数,少年倒在第六百阶,心智根骨可见一斑。

      对此天才,几位掌教自然免不得一番争抢。

      按理说,人是祁尧发现的,是他与元清徐带回来的,当是入他门下,但又因为他年龄长,门下弟子也多,被其余掌教以精力不足为借口否定了。

      好脾气的老先生难得吹胡子瞪眼。

      至于其余掌教,也各有各的优劣,彼此争吵不休。

      回过神来时,山长已经将人叫在身边,慈眉善目地问询年龄籍贯喜好等。

      “枕舟混沌,并不记得自己过去诸多事宜,应当未至弱冠罢。”枕舟低垂眉眼,恭顺而安静。

      年轻的掌教没打算收徒,打着哈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闻言看他一眼,以手支颊昏昏欲睡。

      少年头发比旁人要短些,过肩寸许,还戴不了发冠。

      “未至弱冠,听着说法倒像是在凡间长的。”阮轻絮嘟囔道。

      阮轻絮本是立在她身后,这一出声吸引了元清徐的注意,从储物香囊里掏出一个小板凳让小弟子坐下。

      她微微坐正一些,抿了口茶,又蹙着眉放回去。

      其余掌教看到她这不知愁只顾嫌弃茶水不好喝的样子,一时之间担心抢不到徒弟的焦灼也散了不少。

      山长更是摆摆手,吩咐守在身边的大弟子宋遥画:“去给元掌教换杯茶。”

      元清徐接道:“清雪茉莉。”

      在场的长辈不约而同露出一点宠溺的笑容。

      清雪茉莉不好泡,阮轻絮随着宋遥画一块去泡茶了。

      有了这一段小插曲,一直有些低垂着头似是有些紧张的少年身体放松了些。

      山长转过脸,正襟危坐,道:“云山书院又分小学大学。小学由各掌教统一授课,涉及文、礼、道三门,至大学选择日后所入仙途。这几日你先入小学,不着急择师……”

      絮絮叨叨说完,山长不顾底下几双满是对收徒的渴望的要刀了自己的眼睛,递给他一块玉牌:“这是书院藏书之处望渊楼顶三层的钥匙,里面仙术剑法应有尽有,自修之余你可以去看看。”

      枕舟闻言,眼睛微微发亮:“剑法?”

      剑是百兵之首,历来新入门的弟子也是最喜欢剑术。

      到底少年心性。山长笑道:“对。”

      拘谨的少年展露出笑意。

      山长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会儿让遥画带你去逛逛。不过不能自己随意练习功法,会很危险。”

      少年欣喜点头,须臾之间,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枕舟可以……”

      “可以什么?大点声,别怕。”

      “可以拜剑术最厉害的掌教为师吗?”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只不过,刚才眼中的光熄灭了。

      元清徐抬眸,见少年死死咬着唇,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说话间隙,泡好的清雪茉莉已经被阮轻絮和宋遥画端了上来。

      “得寸进尺。”饮上喜欢的茶的年轻掌教终于出声,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枕舟沉默跪下。

      “小元莫要吓到这孩子了。”山长麻溜拽他,没拽动。

      “有半套剑法可以授你。”年轻掌教的神色未见变化,仿佛只是在讲一件事不关己的故事,“剑法名夜尽天明,感朝晖变化而创。那个人未见破晓,故而只有半套。”

      年轻弟子或许还不明白,但在场的掌教们却都听懂了。

      距离仙魔一役已近百年,阴霾未尽。仙盟封魔尊,魔界十二使除了九位,惨胜;但长夜漫漫,仙盟群英亦陨落如雨。

      元清徐口中这人,便是她已经陨落在仙魔一役中的一位师兄。

      “不过,你若想学,需拜他为师。英烈陵有他的衣冠冢,拜师礼过后,我会代他行为师之责。”

      “枕舟,你可愿学?”元清徐慢条斯理,站起身,“不必着急回答我……”

      “枕舟愿意。”少年掷地有声的话打断了她。

      英烈陵在天梯最顶,青云环绕着长青的松柏,肃穆庄严。

      堂前石碑耸立,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枕舟跟随在山长与元清徐之后,进入最中央的殿堂。

      历代英灵的画像皆存于此。

      最前面的是乾元尊者的画像。尊者身处魔族治下的最暗时刻,创立仙盟,为当时的人族挣得一线生机。

      画作久经光阴,画上人的脸模糊不清,衣裳也破碎不堪。

      枕舟蓦然停住,怔怔地。

      山长问他:“想到什么了?”

      少年答:“只是感觉画上乾元尊者的衣衫就像当时的世道,破碎零落。”

      “谁教你这样说的?”元清徐眸子扫过他,混了冰棱。

      当年那人在云山书院讲学,牵着她走过英烈陵,也曾对听学的学生道:“千万年时光已逝,画中的乾元尊者亦经历过不少烽火,衣裳尽毁。如今看去,这碎裂的衣衫,竟也像那个至暗时代片片零落的世道。”

      枕舟低头,态度柔顺而恭敬:“是枕舟僭越。”

      山长笑着安抚枕舟道:“不必惶恐。难怪你有此想法,这确实是个与他有缘的孩子。”

      最后一句是对元清徐说的。

      “磕个头,就算是拜师了。”元清徐不置可否,眼底暗流涌动,“汝师,江既白。”

      她那个……死得干脆利落再也得不到的“好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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