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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槲寄生与镣铐(Ⅰ) ...

  •   梦境是黑夜的水族陈列馆。

      触须透明的水母,轻盈流过,浅蓝淡粉怯紫,色彩蜿蜒成长长的线,抽出提起木偶的丝线,布满裂纹和锯齿,长伸入旋涡深处的光线,牵出庞大的缩影。

      一只红色的眼球撕开了黑暗,它像舞台上的追影灯,直直看向你。

      …………

      你从梦中醒来,下意识摸住自己的胳膊,慢慢曲起膝盖,想要从那种寒凉的气氛中挣脱。

      让自己暖和一点。

      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是暖水袋?还是猫。

      “太冷的话要不要喝点酒?”

      掌舵的佣兵热情地邀请你,他的大胡子上还沾着啤酒的泡沫,脸色红润,精神亢奋,咧开嘴笑时,冒出一阵阵白烟气,像个干劲儿十足的烟囱。

      说着,他又两手各抓着啤酒杯,兴冲冲地回来了。

      “我可去你的,狗东西,你的脑子被驴吃了吗?”

      一旁的女人脂光粉艳,举止轻佻,穿着也有些暴露,却很有神气,不高兴地指责佣兵,

      “你看不见人家抱着孩子吗?怂恿人家喝醉了,带累两个,她的丈夫非得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女人意有所指,那佣兵也不是真醉,当即用蒲扇大,又厚又布满茧子的手拍自己的脑门。

      “诶呀诶呀,我这不是喝上头了吗?对不住对不住,这就自罚三杯。”

      末了,灰溜溜的走了。

      女人伸手轻轻拍了你肩膀一下,“你这也真是的,带着孩子呢,怎么放心自己在外头睡着了。”

      你恍惚了一下,才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微笑着向她道谢。

      还得多亏了这位,要不然你很难在戒严的情况下搭上船,成功逃婚。

      不过也还好有你,他们的船队才能安然无恙,毫无折损地抵达终点。

      因为渊下宫的灯塔——大日御舆关闭后,寻常渔船很容易迷失在看似恬静的波涛之中。

      你是巫……新娘,对,蛇神选中的新娘,被祂亲自抚养成人,对于这一片海域再清楚不过。

      ……嘶。

      所以你为什么要逃婚呢,闲着没事干了吗?

      没等你细思,怀里婴儿的哭声就打断了你的推理。

      你生疏地抱着这个孩子,手僵硬得像个面团,简直想要蹲下去了。

      “这样可不行。”

      见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儿,女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顺着你的手把孩子报过来,姿态熟稔,婴儿虽然不太习惯她身上的香味,却也被这一下一下轻轻拍的睡着了。

      “你看,你得托着她的脑袋,这孩子还小呢,就得精细一点。”

      “稍微给力的话,不会伤着她吗?”

      “当然不会,小孩子很有趣的。那大块头五大三粗,从来不着家,成天在女人堆里混,看不出问题,你可别被心细的人逮住了。”

      女人细细叮嘱你,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孩子。

      你倒也不是刻意伪装成已婚女子,这孩子是你逃婚路上遇到的一个妇人。

      妇人匍匐在路上,下半身鲜血横流,胳膊和手都被撕扯的一团模糊,你连忙捧住她的头,将舌尖血喂进她干裂的唇里。

      妇人伤得太重了,脊椎受伤更重,她看着你,渐渐扩散的瞳孔忽然迸出光亮来,唇艰难地蠕动着,可朦胧的死气已经蔓延到了额头。

      你的婚服被红血浸染,看着不像新娘,像报丧女妖,读懂了她的唇语,帮助濒死的女人分娩后,你下意识抬头看。

      大概有六七米的高度,正上方是一处突出的尖叫呷,正下方则是岩石海岸,岩石上的氧化物,像是绝壁上沾满的凝结血块,妇人摔落处四处喷溅,周围蚀满孔洞的礁石堆就像天然的敛尸场。

      一切都让人联想到谋杀和毁灭。

      可时间匆忙,阳光也太过炽旺……

      你不知道屠夫是谁。

      你只是留下一封信,抱着气息纤弱的孩子匆匆离去。

      血字写成的绢帛系在一旁的树枝,插在妇人的尸体旁。

      你知道追来的士兵仍然不会拒绝你的请求,将她好好安葬,顺带清查一下周围。

      ……所以更奇怪了,你逃婚的动机是什么呢?

      救下这个孩子也算有好处。

      因为你的突然失踪,渊下宫原本盘查就多,蛇肠之道更是恨不得排满士兵。

      他们会专门盘查年轻的女孩,甚至相貌俊秀的少年,反复比对,目光灼灼,仿佛要透过伪装看破真相,将缺席的新娘抓回去和蛇神成婚。

      你抱着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成功开溜。

      女人恋恋不舍地看着婴儿的脸,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

      “我的小宝也是这样子,小小的,软绵绵的,我就这一个孩子。”

      但由于船队纠纷,小孩子被水浸湿的麻绳捆住,浸在水里喂了鱼群,女人那时只是情妇,只能目眦欲裂,眼瞧着自己的宝贝,成了男人们赌约的筹码。

      “您不好奇我的身份吗?”你按照她的指导,再抱起来果然轻松多了,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和我们没有关系。”

      “不问姓名?”

      “海上的人不需要姓名,我们只量钱袋子。”

      她笑了笑,指尖捏着一枚赤色的珊瑚真珠,涂着丹蔻的手指在光滑的珠面,摩挲。

      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懵,转而弯起眉眼,面庞上酒窝绽开羞窘的笑靥。

      ……逃跑的时候,临走去库房装了一小袋金币,没想到混进去了这个。

      珊瑚真珠是渊下宫的特产,价值昂贵,而赤色的则是血枝珊瑚所生,几乎不会在市场上流通。

      因为那属于蛇神,而蛇神将之全赠与了你。

      这种东西可真是拿着烫手,又忍不住眼热。

      若女人想卖,必定不愁买家,但……怕沾染麻烦啊。

      虽然蛇神态度平淡极了,这场新娘的出逃在外人看来也并不严峻——像是一场动员颇大的捉迷藏。但人无法揣度神的心思,也就不敢赌。

      谁知道这是蛇神无言的纵容,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

      你看见女人将真珠举起来,对准太阳,眯起眼欣赏了一回儿,深吸了口气,将它扔进了海里。

      水面波澜不惊,你却仿佛听到了清澈温柔的溅声。

      “无论什么身份,恭喜你就要自由了。”

      …………
      你到了陌生的国家,须弥。

      这里石多水急,河畔林木葱茏茂盛,巨树挺立,枝桠交错不见天光,和海底有些类似。

      ……也一样容易迷路。

      你望着船上漂浮着的,首尾相连的竹筏。

      木头都快浸烂了,像支离破碎的漂流木,红头的鳄鱼和卖弄歌喉的鸟,虎视眈眈的长鬓虎,方才险险走过的林木幽旷处更是树塌泥陷。

      稍微有点头疼,你感觉自己的理智在催促你原路返回,但心底就是不情愿,喜欢这种温暖又湿润的地方。

      你有些苦恼,问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

      “我会游泳,可是没带过你这么小的人。你觉得先杀哪一个比较好呢?总得找条路的。”

      妇人临死前,希望你能将孩子送到家里,你就辗转到了须弥,打算把这小家伙送到了之后,就在须弥四处转转……

      所以果然是旅游吧,你还是想不出为什么印象中的蛇神,没做任何过界的事。

      然后你就要逃婚?

      荒诞得像一场梦。

      没等你准备好今天的午餐兽肉,几只箭矢就已经射中了那几只野兽,曾经一人见你,眼睛亮了,连忙招呼道——

      “我们找你好久,万幸你没出事!”

      说完,呼啦啦冒出好几个人,都穿着巡林员的服饰,一人热情地搀扶住你,其中一名面善的女性安慰你,

      “你不要太伤心了,斯人已逝,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你们的孩子吧,真可爱,你要向前看啊。”

      你挺好奇,虽然你做了伪装,但和那名妇人长相也没有相似的地方。

      这群人动作自然,没有恶意,你索性也就跟了去看看他们张罗了什么剧本。

      果然,只见人群中推出一个年迈的老头,看穿着像是学者,说话却很接地气,分明是个朴实的农民,满脸愁苦地对你说:

      “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林子被怪兽觊觎,已经没了六条人命了!”

      “你的丈夫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猎人!本来还能和怪兽僵持一阵子,但他为了找你也丧生在怪物手下!我们已经沦为瓦罐里,怪物唾手可得的粮食了!”

      好密的信息。

      你怜悯地摩挲了下孩子的小你怜悯地摩挲了下孩子的小脸,没了母亲也没有父亲,这下可怎么着。

      ……不对,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那个猎人呢。

      一定是直觉吧。

      就像你莫名其妙的逃婚一样。

      “哦,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偿命吗?”

      老头明显愣了一下,“当然不会,你只需要找到新的猎人,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就好。”

      说着,向你指了指屋子里。

      墙上正挂着一把通体翠绿,外形相当美好的弓箭,“这是你丈夫的遗物,既然你还活着,当然最好由你来决定它的去处。”

      亡夫的武器是猎人之径?

      你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也没看到有狐狸耳朵啊……

      ……亡夫?

      CPU短暂地烧了一会儿,你望着芭蕉叶片围成的屋子,窗外的人早已散去,四下一片寂静。

      村子里的人门户禁闭,他们畏惧外面无法理解的怪物。

      河对岸静悄悄,似乎有个高大的人影在与你遥遥对望。

      你深呼吸,握紧了手上的猎人之径,弦绷紧,流矢划出破空声,飞向对面。

      站着伪装成人的马来熊咆哮一声,跑掉了。

      梦境的掌控者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但两人记忆的深度交融无法避免。

      毫无疑问,他阅读了你近期的记忆,就像被水面漂浮的鱼饵,咬了钩,不论是嫉妒还是提防,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梦的离奇走向中。

      被多托雷视作真正拥有过你的奥罗巴斯——成了养成系逼婚的恶劣神明。

      提纳里……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的亡夫。

      潘塔罗涅则查无此人,很符合多托雷过去算计安排中,总是在失踪和出差的丈夫。

      “多托雷。”

      你对着空无一人的水面笑了下,虽然找不到他的踪影,但你知道他一定在观察着你。

      “你不算可爱,而且真的很幼稚。”

      局外人不会沉迷于剧目中。

      【博士】这么做,只会让自己从观察者,沦为演员。

      ……起初,你从梦境中的蒙昧恢复意识,也以为是因为自己下意识觉得那里是安全的地方,所以会主动去。

      可回过头来看,一切又启发了你。

      须弥,也是教令院的“离经叛道者”,【博士】,你所不知道的过去。

      他下意识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给你。

      因为【博士】已深陷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槲寄生与镣铐(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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