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流(袁哲粮食 架空）》青蔼

3、(二)

　　熟人是吴哲，他正在一所院子的门口挂一个木牌，漆成白色的底子上用红色画了一个十字，下面用绿色写了：吴哲 西医诊所。
　　吴哲今天穿了一套中式的裤褂，他很瘦很高，显得那衣服丝绸的质地很飘逸。
　　袁朗用手抹了抹脸，突然的笑了。这孩子很招阳光，总能看到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那时髦的分头在太阳下发着光，好像在飘动着。
　　挂好了牌子，吴哲退后两步，眯眼看着牌子。
　　很好，一点也不歪。
　　耳边传来透着慵懒的声音。他一扭头，就看见了袁朗。
　　今天的袁朗看起来年轻多了，穿着普通的长裤衬衣，开着两粒扣子，他的眼镜终于退了冬烘，反而透出温文尔雅。
　　原来你是医生。
　　吴哲笑了，很温暖的笑，我是外科医生，他用手比划着，开刀，缝合。
　　袁朗也笑了，看起来倒像是屠夫嘛。
　　看到袁朗手里拎着的竹篓，吴哲闻到了一股甜香。
　　袁朗看着吴哲，把竹篓举到眼前，一起，下午茶？

　　粽子和青团分别装在盘子里，吴哲泡了茶。
　　袁朗喝了一口，圆润而苦涩的热流直下心腑，吐出一口气，有淡淡的甜味盈口，是很好的六安瓜片。
　　他打量着客厅，很空旷，房梁上的雕花和彩画都很旧，但仍然漂亮，依稀能看到旧日的贴金。简单的桌椅很西式的陈设着。
　　穿厅的门开着，后院一架紫藤在阴影里怒放着，大部分的房间都开着门，穿堂风在每一个房间绕过一圈，再从客厅冲出，杂着一丝凄凉。
　　在温暖的春天，袁朗打了一个冷战。
　　这宅子很大。
　　吴哲吃了一口粽子，他满意的叹了一口气。粽子很好吃，这房子呀，不太贵，我买下来了，我也很喜欢。闹中取静，又很方便。
　　我，我在找房子，宿舍没了。袁朗叹了一口气。
　　吴哲眼睛一亮，我租给你，那么多的空房间。而且，我又孤单。房间任你挑选，好不好？
　　袁朗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透出笑意。让我想想，你要开诊所。
　　没事，我把客厅的穿厅门关了，咱们住后院，从后门出入，很方便的。
　　袁朗拍了一下他的手，成交，这包松子糖送给你，算是孝敬房东的，房子我租了。
　　两人一起大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袁朗的目光落到那架紫藤上，淡紫色的花朵中绽出黄色的芯蕊，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你从国外回来？
　　我在德国学医，上个月才到上海。
　　为什么不留在上海？那里的医院很多。
　　我，我家乡是嘉城，我爷爷总希望我能留在这里，虽然他已经过世了。
　　你这是在和隔壁的仁济堂抢生意。袁朗岔开话题。
　　没关系，我已经和仁济堂的吴老先生说好了，每周我过去三天下午和他学中医，我们这是优势互补。
　　我也去过德国，不过只待了半年。袁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了一个青团，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为什么？
　　德语太难学了，我后来去了法国。法语好学一点。
　　那你在学校里教什么？
　　我，现在？我教国文、英语，还有高年级的化学。
　　吴哲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敬佩。知道吗，我最佩服老师了。小时候没上过学校，是爷爷给我私塾，我爷爷是前清的举人，每天督着我四书五经，没意思透顶。
　　袁朗用手摸了摸吴哲的头发，没事没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课堂上旁听，只怕我的课你听起来太浅显了。
　　他站起来，走到紫藤花架下，花架搭得不高，一穗一穗的花束就垂在眼前。对着吴哲说，知道吗，这宅子是凶宅，死过人的。
　　我知道，我开的是医院，又不是喜铺。
　　对着吴哲，袁朗很开心，是那种从内到外的喜悦，这真是一个快乐的毫无顾忌的孩子。
　　吴哲走过来和他一起站在花架下，有花香扑鼻。
　　我还要在回廊下种上玫瑰和蔷薇，再种上些薄荷什么的，我从吴老先生那要来了一些可以入药的花种。到了夏天，这院子里就欣欣向荣了。
　　他的手臂一挥，很有指挥的阵仗。

　　下了课，袁朗慢慢地走向办公室，很累，这么密的课程安排，一下子把他紧紧得捆在学校里。
　　推门进去，他看见办公室里有人在等着，是军人。看到他进门，陪在一边的齐桓站起来。袁朗看着那两个军人，笑了，真巧，又碰到一个熟人。
　　高少校，您好，怎么有空来访？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高城很认真的说。我军进驻嘉城，为的就是保境安民，我没想到会占用学校的校舍。
　　袁朗和齐桓都有些楞，他们没想到会是这么真诚的道歉。
　　我已经命令士兵在嘉城周围找寻合适的驻地，再有几日，我们就可以将校舍倒出。说完高城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操场。
　　嘉城中学不算太大，校园的中间是一栋两层的新式建筑，隔开了前后两个操场，绕着围墙的是一圈中式高檐的平房。
　　袁先生带我参观一下学校吧。高城突然开口。和他同来的军官站起来要说话，高城接着说，今儿，你不是要到学校查个人吗？正好麻烦齐主任了。
　　这是史今，我的一个连长。高城给袁朗介绍。
　　这个人，总是习惯开门见山，很真诚的直接。袁朗发现自己需要想一想才能跟上他的思维。
　　带着高城慢慢的在校园里，袁朗向高城介绍这学校。
　　这校舍原来是陆家的私宅，陆家也算是嘉城的望族，出过翰林，后来一位做过督学的陆家人把私宅捐出，建立了本省的第一所高级中学。
　　他指着校园中间的那栋二层教学楼，那栋教学楼，就是最后一位陆校长变卖了家产，集资兴建的，是嘉城第一栋西式建筑呢。建好之后，嘉城的士绅纷纷捐款，完善学校，这些年虽然有些落没，但我们嘉城中学仍然是本省最好的中学。
　　他们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大概是老宅的缘故，校园里遍布树木，高大的古树几乎遮盖了半个操场。已经放学了，还有学生留在操场上踢球，他们穿着短衣短裤，大汗淋漓。
　　袁朗指着操场，那些足球，当年从上海买来的进口货，用了十几年了，还很结实。
　　高城的眼光发直，心思早已不知飘到何处了。他喃喃的说，是呀，当年都是新的，都抢着踢呢。
　　袁朗没有理会高城，他的眼光也开始发直，随口说下去，还有羽毛球拍，没人会打，可都在抢着打，羽毛球用完了，还要再到上海去买。声音越来越低。
　　太阳渐渐西垂，建筑和树木的阴影越拉越长，暮色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