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明月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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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承书在分别以后每一次的回忆他，不管怎么遮掩神情，嘴角的笑意都骗不了人。呼朋引伴的喧嚣之中，那个名字也许只是一闪而过的感叹或是调侃，她会习惯性的举起酒杯挡住自己，顺便让刺喉的酒液流到心里，好叫自己获得短暂的冷静。她偶尔在心里默默的想象，方静徽与她而言就像是山高月小的皎皎明月，于是她在夜里凝望着天上的明月也会心往，她看到水中月亮会躲着贪看却不敢伸出手去碰一碰，她害怕破碎更害怕失去偷看月亮的权利。
可是如果一个人连水中虚无缥缈的倒影都会想要拼尽全力去靠近，上天啊，你怎么能说她不爱月亮。
这一次故事要从初见开始写起，那是近在咫尺的远。明承书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在人群中的那一眼偏偏只看到了他，第一直觉只有好看。公认的好看，即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描写都太抽象，而剑眉星目的形容又普通至极，在着装差不多的一群人中她永远会第一个发现他，然后再慌张地把目光转向他附近的某个着落点，也许是一株普通的万年青，再带着试探偷偷回望一二。
后来明承书得知了他的姓名“方静徽”，很秀气的一个名字，明承书心想，大抵他有很爱他的父母。
也是机缘巧合，谁知道分派临时办公室时方静徽的部门正多出来他们小组出来而明承书这里只少一个小组呢。
一个体制内的单位，房间和座位总是紧张的，这间屋子很大，人也很多，由于是两个部门办公，有一道玻璃门内外隔着，她在外屋暂时有一张小小的桌子的使用权，这一半十几平米的小房间，摆了六张桌子，目前有五个人在使用。明承书的那张最靠近门口和饮水机，时而有风透进门框蔓延上膝盖，饮水机附近如果不时常整理，水渍就脏的让人睁不开眼。离得这么近，自然关门和打扫清理的活顺便就由她承包了。
作为没过实习期的众多新人之一，明承书是没有挑选的权利的，好在这间办公室里带她的胡秋荻主任温柔可亲，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看她眼里有活，渐渐的有了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当然，这种意思比风中红烧肉的香气还捉摸不透。
还有几个人，都是她那两年生活中难以磨灭的记忆，其中一个是正式工，副主任科员薛白，据说是和胡主任前后脚来的，两个人关系很好，那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衣男士，脸上总挂着笑，日常端坐在胡主任对面，玻璃杯里永远都泡着茶包。还有两个是和她一起来的新人，女生叫周思，眼睛总是亮亮的，秀眉天成，嫮目宜笑，平时很爱说笑，素日里聊八卦吃瓜少不了她，很叫人喜欢。男生叫许之恒，个头很标准，肤色白皙，眼睛单细，日常梳背头，年纪没有多大，却很喜欢把自己往老干部的风格捯饬。
刚刚在这张桌子上坐下的时候，明承书也没有想象到会有这么多的活，写材料改材料整理材料出劳力修电脑打印机甚至换水和扫地，这半间屋子里总是轻声细语的吩咐，哪一个人都能让她实打实坐上一天。
但她这样忙碌的生活中依然有盼头，她距离门最近，素日里打印机坏了或者办公室里水喝完了，剩下的四个人也爱指使她去隔壁借用一下，那边屋子的格局和这边一模一样，胡主任的位置上坐的是方静徽，他对于明承书的到来并不介意，欢迎她的打扰。偶尔隔壁办公室和她位置一样的陈思怡也会被叫来干一样的事，那是一个娃娃脸圆眼睛的可爱女生。
明承书就在这样枯燥繁琐的工作生活中疲惫到逐渐失去光彩。平心而论她是能干的，她要干很多不属于她的工作，同时还要保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胡秋荻和薛白会在四下无人时提点她，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许之恒没有什么本事，在这间办公室里能言会道，出去了就对她和周思颐指气使，摆领导的架子，做事的本事没有而上上下下都结识了一边，甚至在领导那里。明承书和周思隔三岔五就要给他擦屁股收尾，哪怕胡主任和薛白都不知道能给他安排什么符合他能力的事情，而他引以为荣。
至于周思，她看得出周思并不太需要这几千块钱的工资。
明承书还是觉得自己愚钝，她固执地不肯丢这间办公室的脸，尤其不愿意面对着方静徽丢这间办公室的脸，不肯承认自己无能，于是她学得很快，做得很多，甚至身体好像好得出奇，在应对检查时补材料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十点，明承书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但无意识中的，她要努力表现自己，要努力成长。
或许是为了配上他。但明承书不愿意承认。
明承书后来知道了方静徽有女朋友。陈思怡告诉她的。就在她们这批新人到来前几个月，方静徽的女朋友据说很漂亮，在本市体制内的其他单位，工作能力很不错，胡秋荻和薛白都认识。
没有顶峰相见的俗套剧情，没有一见钟情的落俗剧本，也不会有第三者插足的行为发生，那天没有根据主角的心情下一场暴雨，明承书只是少吃了一顿不重要的晚饭，第二天发现办公室的打印机又没墨了，习惯性拔起U盘去隔壁。先给方静徽主任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到打印机前做事，顺带偷偷塞给陈思怡早上带来的一袋可可小饼干，陈思怡心照不宣收下，朝她笑得很甜。
方静徽看到了，就笑着问她：“光给小陈带吃的啊，我有没有呢？”
那一双眉眼笑起来才真叫如沐春风，身上灰色的干部服好像学生的棒球服，泛着温柔明朗的光泽。明承书嘴角漾着笑，努力让自己变得生动有趣，笑道：“我以为领导您只喝露水呢。”
“别跟薛白、许之恒学，张口领导闭口您的，累得慌。”
那不是领导，不是上司，不是前辈，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承书警告自己不许喜欢他，应该停止这种头脑发热的思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来，不要想着见他，要想有比他更好的男人等着她的爱。
可是喜欢是忍不住的，明承书工作疲惫时看到方静徽还是会很欢喜，听他说话也觉得好听，她心中的天平依然为他而倾斜。
那是苦闷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抚慰。明承书的工作和很多领导都有交集，她见过太多敷衍了事、拖拉、暴躁的小领导们，胡主任也很忙，不能时时帮她。她听过太多难听的话，起身问好慢了一拍会被责骂不尊重前辈，不肯违规会被嘲笑不懂规矩，或者干脆直接消失让她无可奈何。很多的工作，长时间的加班，巨大的压力将明承书磨得失去生活的光彩。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爱看书的兴趣，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优点。
除了方静徽，他是为数不多会尊重明承书微不足道工作的人，发消息回复得很及时，交上来得材料也总是按照她需要的检验方式分门别类整理好，偶尔见了面会亲切的朝她打招呼。
可是明承书能感觉到他的温柔中带着疏离，是的他从未对一位女士越雷池一步，没有开过不合时宜的玩笑，对每一位女性保持着尊重，不与别人说一句闲话。她也不越雷池一步，会偷偷地把目光放在两个办公室中间地玻璃门那边映着地模糊人影，然后拙劣地再看看办公室里地那盆万年青。
明承书和陈思怡在一起感叹方静徽的帅气和温柔，使人如沐春风，在一次亲切的晚饭后，陈思怡的男朋友来接她，明承书看得出来他们的心里只有彼此。
很多人，和她说或她自己说，他真的很好看，脾气温顺，工作能力很好，没有官架子，对同事负责，对爱人忠诚，下属爱戴，上司喜欢。他很好，这种世俗意义上的好。明承书喜欢看这种好，但她觉得自己不会拥有这种好。其实走不出来的好像只有她。
她依然维持着正常的交流，为了工作加上的联系方式也只谈工作，不会越界，不敢越界，和陈思怡的关系也维持的很好，去给陈思怡塞小零食偶尔也会给方主任带，回头也会给周思、许之恒、薛白、胡秋荻都分上。一直保持着理性，努力工作，增长能力，结交人脉，做一个体制内合格的泥胎木塑。
在商场里选衣服的时候明承书盯着一件灰色没有纹饰的卫衣愣了好久，她想灰色代表着沉稳和寂静，而方静徽身上的灰色却可见少年感，没有油腻和麻木，他的眼睛好像一直是有光彩的，那种朝气蓬勃，是枯燥生活中的一团火焰，一团灰色的火焰。
然后她鬼使神差的买下了这件卫衣，这不在她的穿衣风格之中，这是第一次非理性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
安知不是明承书在麻痹自己，为哭泣不止的生活寻找一点甜头。时间的流逝之下她见过方静徽和他的女朋友，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那时候她和胡秋荻在办公室里加班，薛白带着许之恒跟罗秘书出去调研了，周思生病请假，她在灯火通明的十几平米里麻木地做着没有意义的工作，她唯一的安慰是玻璃门对面的那个模糊的影子。
七八点的时候领导们吩咐可以散了，没成家的年轻男女刚下楼约定去吃个晚饭，刚出大门就看到方静徽快步过去抱起了一位女士转了一圈，早秋时节还是各类衣服可以争奇斗艳的时候，明承书看到那位女士的黑色风衣下摆旋成一道花朵，他们的脖颈贴在一起，看起来女士耳朵上银光闪闪的小坠子触感应该是冰凉的。
身后胡秋荻直呼：“静徽好福气！”
方静徽挽着女朋友的手只是一个劲的笑，女朋友也很大方地朝明承书她们打招呼，声音虽然冷清，但她笑容璀璨：“一起去吃饭吧！我带了蛋糕。”
胡秋荻摆了摆手，并不把这种玩笑话当真，道：“有你们在我们还吃什么饭啊，狗粮就饱了。都累了一天了，不得吃点好的吗。”
于是明承书瞥见他们两个人依偎着渐行渐远，方静徽一手拎着蛋糕，另一只手转着女朋友辫子尾端的发梢，时不时传来说笑声。其实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明承书觉得他们俩很般配，他们很开心，自己这边宵夜吃的也很开心。期间有一两句谈到了方静徽他们，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人感情甚笃，这是爱情，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的。
明承书举杯咽下去一口啤酒，嗯，对，他们看起来就很好，她也觉得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的。这个牌子啤酒不好喝，怎么有点苦，以后不喝了。饭没少吃，不会亏欠自己。
后来许之恒调走了，去了一个适合他摸鱼耍心眼子的部门，办公室里剩下四个人松了一口气。胡秋荻跟方静徽谈笑说资料室快改造好了，他们可以拖家带口回去了，不用和方静徽挤在一块了。
方静徽回报以和煦笑容：“其实咱们这样也挺方便的，有两个打印机和饮水机，承书的小饼干也很好吃。”
薛白也加入了这场谈话，“你想撬我们的小明？想都别想！胡秋荻宝贝着她呢。”
“瞧瞧，瞧瞧，小陈给你们干点活就说咱们心地善良，承书帮我们干点活你们就做贼似的防我！”
“原来你真是来撬墙角的！我看你是赖上小明的小饼干了。”
明承书躲在电脑后面啪嗒啪嗒地敲会议记录改格式，感觉脸有一点热。那天方静徽难得穿了一件极其明亮的胡萝卜色，衬得他很白，那件胡萝卜色很耀眼，透过了玻璃门，映到明承书的脸颊上。那是近在咫尺的远。
回到楼上的明承书和周思，有了更宽大地办公区域，也和气从容地处理好日常分工，日子就如流水般地过去。所谓岁月静好，平安喜乐就如此吧。
只是和方静徽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一周见不了几次，也就是点头之交。但是经常看着他们办公室送来的信息的材料，方静徽依然还是那样温柔和顺，工作做得很好，材料上挑不出毛病，明承书很仔细得看了又看，好似挑出一点点错误就可以假借工作之便去看看他。但是随机她就否决了自己这种想法，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造成这样大的麻烦，她不愿意以一个纠错者的身份去观月。
有天午饭陈思怡跟明承书说悄悄话，说方静徽竟然会生气，是因为他办公室有男同事言语间冒犯到了方静徽的女朋友，她说她们办公室的老人也只看见方静徽发过这一次火，很吓人。原来那样温柔的人发起火来也是吓人的，语气冷淡极了，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就是叫人害怕，他们办公室好几天没人敢出声，全都在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
明承书想象不到方静徽发火是什么样，好似记忆力他的面容一直叫人觉着春风拂面，是温柔而坚定的。
不过现在关于他的信息，明承书都是听胡秋荻或薛白或陈思怡说来的，她已经很久，只能说得上是见过方静徽了。
明承书的工作依然繁忙，或是说她并不喜欢每天写材料改材料给领导审材料整理材料修电器换水扫地的枯燥日子，但她依然有盼头，偶尔见一次方静徽会开心很久，觉得繁琐的工作也不过如此。有一次胡秋荻闲话问她为什么要报这里，她半遮半掩说了一半真话：“我不喜欢和别人争来抢去的，听说资料室风气最好，就来了。怕太热门还随便留了个备选呢。”
其实还有一半原因，明承书不敢说。让填意向书，她只填了资料室和方静徽所在的宣发部，她在面试的时候见方静徽而起意，心想如此面善的人也不会太糟糕，若去了宣发部则好，若没去，资料室是唯一与其有较多联系的部门。
这话她不敢说。
反而胡秋荻很高兴，rua了一把她的小脸，笑眯眯道：“幸亏没把你让给宣发部，方静徽再好也是二把手，做不了主。”
其实宣发人手很紧，胡秋荻和方静徽关系也不错，平时空闲下来，也会让明承书去帮忙的。他们好像都没问明承书愿不愿意，估计是没人在乎她愿不愿意。
单位有一次赶任务，宣发部主任就打条子借调了明承书去，一连大约一个月，白日里忙资料室，下了班明承书就下楼去找陈思怡再加班，然后天黑了他们一起出办公楼，这时候多半会看到方静徽的女朋友在等他。
明承书一度无比厌恶这样的生活，人人都好，胡秋荻和薛白送出去了一个人情，宣发部多了一个劳力，单位的任务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是她很累，每天两个地方跑，后来加班到九十点已经是常事，累得她晚上回去爆哭，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明承书需要拼命努力，才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
她不肯认输，尤其是对那个人。哪怕下班以后看着他和爱人携手而归，哪怕只是每天看一眼，明承书还是肯的。这很傻，明承书知道。
陈思怡被她感动，认为她是为了朋友义气来的，就差拉着她拜把子了。胡秋荻也与有荣焉，被夸耀她培养的人勤奋，没有辜负资料室的名声。领导也觉得明承书很有能力，暗暗对她上了心。可是一开始，她只是贪看那一抹颜色。
她真的是拼了命去靠近他一点点，就为了那一点点。
明承书就在这样的点头之交里暗暗窥伺了两年。直到她在某一日过手的文件里发现了方静徽的调令。这时她猛然发现他们依然是熟悉而陌生的同事关系，除了工作没有谈过其他的什么，明承书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方静徽的温柔像流光溢彩的玻璃器皿，那么好看却又阻隔人于千里之外。
她像丢了心脏一样，每日应付枯燥的文字工作，即使那已经得心应手，她在单位大小领导和科员之间游刃有余，可是她不开心。
明承书最开心的日子是共用办公室时她早上拎着U盘敲开玻璃门，打声招呼然后轻车熟路地打开方静徽对面的打印机。
他们开心地为方静徽送别，胡秋荻他们送了一次，宣发部内部送了一次，直到方静徽走，明承书也没说上一句话。
以什么身份呢？不是领导，不是上司，不是朋友，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明承书和方静徽相较于周思和方静徽，有什么不同吗？
那是她不知道多少次有一点羡慕陈思怡。
她才发现他们甚至没有一张同框的照片，好似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明承书的喜悦、好奇和爱，统统投放到了一个不会寄出的邮箱里。
方静徽快要走的那段日子，明承书隔三岔五会和他打个照面，说不上话，也无甚可说，那段日子他将黑白灰的颜色焊死在身上，仍是明朗的少年气。明承书最后一次见方静徽是在单位大会上，他被很多人围着补充离开前的材料，她急着整理会议纪要。方静徽穿的是那件光鲜的小胡萝卜，她知足了。
然后明承书还在继续听说他的事，听说方静徽和女朋友感情甚笃，听说他依然在好好工作，听说他还是很温柔和顺不冲人发火。当然，这都是听说。明承书也没遇到过他，所有联系方式纷纷停留在了某一个工作日。那是天各一方的远。
而且明承书未来还会遇见很多很多人。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明月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