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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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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回到山中,不出意外,果然见一脸愠怒的山神在亭中来回踱步。
他离得远了些,见太阳渐渐升起,落在山神的记忆上,透着光已经没有刚刚苏醒时那般凝实了。
快要消失了。
记忆找不到附着点,山神的记忆无法与周山相遇,那么祂就会慢慢消散,在千年之后迟来的消逝。
冬日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背负着千斤万斤之中,走到结界边上时,弯着腰坐在石头上,仿佛疲累到半步也走不动了似的,不进入结界,就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
湛蓝澄明,偶尔有鸟雀从他眼前掠过。
他双眼失神,呐喃道:“对不起啊。”
天道待他不可谓不宽厚,可他还是多次辜负了天道的好意,他对不起湖潭之下的怨灵也对不起头顶的三尺天空。
“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因果律上合该我去承担结果,再说了这本就该是我的终点,没什么不好。”
纵然是三千年囚困,也是他咎由自取,如何能让旁人代他入忘川,要他逍遥去自在。
自然,不可。
冬日摸了摸心口的地方,欢喜和悲伤都渐渐褪去,想来应该是清衡子已经将长命河的湖水灌入了忘川。
他阖上眼,默默感受忘川之主。
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孩子,你来了。”
冬日“嗯”了一声,轻轻道:“晚来多时,还望勿怪。”
忘川之主低声笑道:“我还有月余时间,还来得及。只是忘川里跑出去了些小东西,你来得时候记得把他们都带回来。”
冬日知道忘川之主说的是这些日子跑出去的妖鬼,遂点点头道:“会的。”
苍老的声音逐渐远去,恍若一位年长的智者般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待我消亡之前你来,都不晚,好好地去最后在体会一下人间吧,别怕。”
冬日默然失神地望着天空,他明白忘川之主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以为他诞生三千年,游历人间,滋生情根情愫,历经百态。
又怎会料到他任性到打断了自己的命道,连情根都是旁人种下的,至今也只懂得初生的欢喜和说不清出的悲伤,也许还有些思念或者别的情愫,但他不懂也没机会明白了。
不过万幸,他的终点还是沿着某种既定的命运回归到了最初的终点。
眼中模糊,清泪两行。
冬日抬手拭去,阳光清清淡淡洒下金色,落到指尖闪耀出晶莹的光,折射出一点彩色的虹霞,转瞬即逝,来不及细看,来不及捕捉。
幻梦一般,水中游鱼一般,倏尔远逝。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冷风和月一同到来。
冬日看着天际最后一抹火烧似的云霞也被黑暗吞噬,突然觉得自己今日衣衫单薄,有些冷了。可转念又一想,纵然这是他拟化出来的人类身体,可用的也是自己的血肉,又怎么会感受到冷呢。
风吹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茫然四顾,他也不懂。
结界里的山神虚影越发飘渺,冬日就躲在结界外,坐在石头上缩成一团,紧紧圈抱着双膝。
日升月落。
眉毛睫羽上落了霜又化作水,乌发间飘零散乱斜插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也不知过了几日,连树间都发了新芽。
冬日迟钝地抬头,下意识看向结界中,他不愿意去面对山神虚影,就如同他不愿意面对和回想自己即将丢弃的过往。
已经消失了吗,冬日向亭中看去,已然没有了山神存在的半分痕迹。
他向前伸出手,好似如此就能够抓住一些虚影。
“咚!”
绻缩的久了,忘了自己还没起身,直直摔在地上。
冬日匍匐趴在落叶上,浑身轻微颤抖,粗重的一声喘息剥离胸腔内流动的某种物质,他缓缓撑起身子,将手掌放在结界上。
一瞬。
梅林依旧,如火荼蘼。
他坐在山亭中,趴在石桌上,失了魂似的半垂着眼发呆。
他在想周山。
真切地祝祷他以后能够同另一个人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就如同和他一起在山中的这段时间,平静安详,欢喜温暖。
像所有人间的人一样,平静的生活。
冬日淡淡的想,因为那真的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轻松愉悦。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将我困在这里的原因。”朗朗如月的声音沉沉响起。
冬日猛地抬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山神虚影,张了张嘴,找不回声音。
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山神叹了口气,上前拭去冬日面上的泪痕:“哭什么,明知道我醒来是要去做什么,阻止了我,你还委屈上了?”
冬日盈着泪,说不出半句话,瞧着委屈又可怜,被欺负惨了想要告状的模样。
又倔又任性。
山神道:“非要这样吗?”
冬日搂着他,蔫了吧唧,慢吞吞道:“嗯。”
“何苦如此。”
山神仰天,忍住眼中酸涩滚烫的泪意,叹息一声。
因果律上,万物定数,终究还是被掰回了原本的命道。
可这中间的波折苦难,又该如何清算。
山神的记忆虚影借一缕梅光同冬日见了最后一面,还是消失了。
冬日想,这也算是告别离去的仪式了。
——
清衡子带着息壤回到长命湖边时,冬日就站在那日观看祭祀之礼的高台上,风吹动衣袂微动,遗世独立。
冬日微微一笑,道:“开始吧。”
填了湖,他才能彻底从此处离开,神魄血肉才能一并抵达忘川。
此行,同清衡子来的还有许多修道之人,落在他身后,乌压压的一片,尽是寂然无声。来之前众人皆知眼前之人是谁,纵人间多亏欠与祂,然此间难还。
是人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众人默然无声。
冬日盘坐在崖上,看着众人将息壤混入土地,引入湖潭。
风清云慢,漫天云卷云舒。
他在想,想那三千年中,山神的转世频频回到这里,是不是如今日一般,他住在湖边山上,祂住在湖底潭中。
若是如此,冬日想这般竟然还有些岁月漫长静好的感觉。
山崖下,清衡子早已打点好了一切,村民们引来围观,他们都在说:“填湖。”
息壤之土渐渐掩埋湖潭中的高台和累世的骸骨,三千年难以安息的怨灵总算是有了遮身之地。
冬日的身影随着湖潭的掩埋,渐渐变得虚幻飘渺。祂转身回头,透过层层叠叠的山林看向山中深处的那片梅林,如火荼蘼,很是美丽。
冬日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便是忘川荒土万里,神魂血肉重新融合,一直以来的刮骨之痛也渐渐消失。
祂脚下影中是三千怨灵,祂要走过千里赤地抵达忘川源头,将这些怨灵重新投入忘川再世轮回。
抬手挥袖,荒原之上,一大片梅林蔓延开来,成了这荒土之上唯一的亮色。
冬日每走一步,便有绿意红梅从他袖口挥洒出去,延伸出一大片梅林,直至忘川源头。
忘川新生,万物垂首俯身,天地灵气悄然涤荡世间,抹去一切关于天地之灵所存在的痕迹。
——
周家老宅。
“哞!”
趴在软垫上睡觉的白毛小兽突然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醉酒一般踉跄地走下蒲团,摔了一跤,哀声一唤,它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仿佛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洇着水汽的鼻尖轻动,跳到了卧室的床上,脑袋轻轻蹭了蹭。
“哞,哞!”
周山昨天熬了个大夜,赶策划,才睡下没两个小时,却睡得极不安稳,又让这小兽弄醒,疲惫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就又沉沉睡去。
这小兽是自己先前去一个古镇旅游考察捡回来的,好动粘人但很乖。
白毛小兽轻哼几下,见人没什么反应,索性就缩在周山旁边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都睡得很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