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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父,义父。弟子,阿念。 ...

  •   司安琛察觉到司念的神情不对劲,正想去探义子脉搏,又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对司念说的那番让司念因心魔自食其果的话语,踌躇不决,止了步,索性狠心转过头去,耳朵却留意着司念这边的动静。
      司念感到方才一会好不容易凝下来的真气此刻又变得断续紊乱了起来,一阵挠心,顾不得权衡,还是觉得梦寐以求的自由潇洒江湖更加重要,扑通跪下,司安琛不动声色身子晃了一下。

      “师父,弟子不才,但弟子知错,弟子也不怨师父任何责罚,但还唯一希望师父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绝对竭尽所能,必不负师父所托。”
      司安琛屹然不动,沉默后接了一句。“……空口无凭,叫我如何信你?”
      “师父如此这般精通「意」术,将弟子的内心翻个九重天,便可知弟子所言绝无一句虚言。”

      “苍天在上,「意」派宗主在下,弟子诚心可鉴。弟子潜心练功数年,日日夜夜寤寐思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以自身力量,肩负重任,代表清淮阁,护天下一方安乐,不负师父不枉清淮,更不枉弟子此生此世,生而无憾!师父可曾记得阿念十三岁前,师父携着弟子一步一步穿过层林叠嶂,走到后山「意」派先掌门的陵墓之前,命弟子立誓时,说的就是方才阿念的那番言语!如今阿念再把这番话还给师父,还望师父能如当年一般点头成全弟子心愿!”
      司安琛顿了顿,莫名又叹了口气,语气终于不再那么生硬道:“司靖邱,你要知道,你已不是当初那个口头逞英雄的孩童了,人的想法都会随着世态变化而改变,你我皆是如此。”

      司念内心其实不太认同司安琛这番话语。意念易变,可初心却是永恒不变。“弟子不明白师父所言何意。”
      “你本应当明白这其中道理了。”司安琛侧头看了一眼司念,眼中道不清是什么,“「意」修教你的不仅仅是看透万物看本质,也不仅是将一切意念控与已出。以你能力,应当居高望远,更应清楚常人不知道的道理。你要知道,护天下苍生,仅仅只是一些无能之辈的口说无凭而已。”
      “不仅是因为心魔,你可知晓为何世代清淮弟子未出师前不允离开门派?你可知为何世上「意」修弟子代代迭少?”

      这两个问题司念已经答过无数次,虽不理解为什么司安琛会忽然将说起这些,但他依旧面色不动答道:

      “「意」修者,控他人意念,力量之大,威慑不已。若是不加以限制「意」修弟子,任其动用「意」术,恐酿下祸患。世人虽艳羡崇敬,实则内心万分忌惮恐惧「意」修之者,视之为芒刺,无人不想处之了之。因此,世代以来无数门派联盟意图灭门「意」修派,到如今仅剩清淮阁一只独苗尚存于世,不得不隐蔽清淮一界,凭借着「意」修千百年来的不灭声望,以及师父您穷尽半生耗尽心血坐稳清淮阁立于江湖的地位,才有今天得之不易的安稳。”

      “司念,世事难料,苍天不会将一个人的一生筑造得完美无缺。心魔是你命中一劫。江湖之大,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模样,护苍生更不是你该挂念的。心魔之患,一日未除,我心难安。”
      “可是,倘若师父是我,”司念缓缓抬起头,腿已经跪得发麻而深入骨髓的酸痛,他仿佛没有疼觉,而将那双与司安琛相像的瞳眸望向对方,”倘若师父是我,阿念想问,心魔逼后,大道当前,师父会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还是依旧回头与心魔纠缠不清?”

      轻飘飘的话却如棒柱敲打司安琛的心。他的思绪飞远,心在颤动不停——他又何尝没经历过这种苦楚?
      司安琛颤了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跪地坚韧的白衣少年。他莫名似乎看到了十七年前,大雪纷飞,狂风嘶嚎,他轻轻捧起雪地里襁褓中冻的奄奄一息的一息生命。
      那个傍晚是疯狂的,大雪撕漫的,天地间万物皆枯,谁想知在渺无边际的白银之中,还藏匿着这样一团生命白色与雪交融,寒风刺骨,风刀霜剑。他看着襁褓边角隐隐有一个不清晰的印记,他极少轻柔地抖了抖上面的雪,“念”一字蓦然映入眼眶,他轻声念道:

      “阿念。”阿念,念念不忘。念善,念缘,念此一生。

      司念轻轻开口将司安琛悄然拉回现实:“义父,还请成全阿念心愿!”
      师父,义父。弟子,阿念。
      半晌,沉默,司安琛欲言又止。
      “罢了。就当作一场历炼吧。”

      司念抬起头来,眸中倾色闪过几分轻淡惊喜释然又藏于深渊,一望无底。
      “谢师父。”
      司安琛又立即转头掩起情绪,冷道:“出门在外,你代表的可就是清淮阁整个门派的颜面,如何形事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弟子绝不会辜负师父信任!”
      “你若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到那时候可别才想起来你还有个清淮阁,你还有我这个师父!”
      司念铿锵道:“弟子绝不会忘记师父!弟子定将清淮阁永铭记于心,誓死不忘!”

      如此天衣无缝的回答,司安琛也不知是该庆喜还是该悲哀。只见他神情一松,眉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苍老与追怀,不过转瞬即逝,转身轻轻漫向淮亭,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一曾想,你被我束在了这清淮阁内十七年,被迫当了井底之蛙,不见天日。今日,竟终究还是要跨出这道山门了。
      微风拂动莲花荡漾池内波光粼粼,倒影在池内的亭台碎了满池。万籁俱寂,只有苍声慢慢,在追究往事如青烟,在仰望未来似浮云。

      13岁,司念还从未曾迈出这清淮山闯一闯剑气江湖。他受司安琛亲力亲为练功养意年纪轻轻修为就已名震四海,无人不知清淮阁小靖邱公子年少有为意境出神入化,竟敢以少年之躯尝试绝世升华意境神功。
      万念俱灰只在一霎,升华意境需超脱凡体的念想与意志,他仗着鲜衣怒马年少轻狂,自以为可以不负众望,可终还是事与愿违。他走火入魔耗尽元神一脚跌入了鬼门关。司安琛呕心沥血费尽半身功力才为这垂死养子捡回了一条命。
      自此,心魔缠身,有始无终。司安琛沥尽心血培养的一代天骄人才就此与天下江湖诀别,他无奈下只能于清淮阁静息调养,清淮阁则对外封锁消息,只言靖邱公子修成意境之后,无心再仗义江湖,静心在清淮阁安养余生。他也就从此无形禁锢于此清淮山,十七年,未曾谋面过一次山外山天外天。

      十七年,十七年。司念曾不止一次低头轻喃。人生短短几个秋,他又有几个十七年?
      司念一抬眼,恰好与司安琛的目光碰上,双双寒剑出鞘般逼人的凛冽目光竟在如此氛围下轻柔地融在二人之间。

      他不配为人父。司安琛一清二楚自己这些年来对司念的不公与苛待。
      他自私孤僻,也自持清高,他知道司念私下里虽敬畏他却也畏惧他,他知道司念儿时受尽他的冷漠与斥责,分明委屈马上如洪水泄出,却还倔强得在挨板时硬生生憋死都不肯掉一滴眼泪。

      他记得一清二楚,当初他亲自将小五提上九清台,鞭打后驱赶出山门外时,司念泪水模糊看着他时是什么眼神。
      他亲手摧折了司念的童年,逼着少年长大后又狠心折断少年向往外世的翅膀。整整十七年,司念在他这里从来没享过福。
      做稳掌门之位他游刃有余,当父亲这一方面,司安琛自卑到了谷底。

      “你的心魔依旧不能轻视,只身前往如若心魔忽然发作恐怕危险重重。清淮阁规定未出师弟子不得下山,只怕无人随同你前去赴宴,我便前几日寻得一位旧时好友引荐的高人,一路护送与你同行。”司安琛收回神情,悄然岔开了话题。
      司念眉一凛,恢复神情声音闷闷道:“外人怕是信不得。”却还是暗暗留心到,看来其实若是没有今日这一出,义父是当真决定让他去赴宴,不然又怎会提前几日便将万事准备完善了?

      司安琛颇为老道,经历丰富,似又是万事俱备,道:“以你的功力我尚可放心,并且那人我已知会过,你只管放心前去。若是你死在荒野他乡,也好歹有个人替我为你收尸吧。”
      司安琛向来对他都是这般淡漠耿直。司念听罢苦笑堪言道:“师父有劳。”
      “赴宴之事耽误不得,越早前去越利于眼观局势。听说那位高人早已在山门下等候多时。你且稍作歇息,即刻启程。”
      确保司念离开后,司安琛静静观望着池中白莲,又长叹了一口气。

      他分明就早已决定命司念作为赴宴之人前去赴宴,就此出涉江湖。
      今日不知怎的,望着一手抚养大的少年,莫名心生杂念,忽然动摇转变了原来的想法,私心不想让司念走罢了。却是这点私念也不敢大方承认,甚至阿念跪下求情时还是嘴硬得不行。

      想当年,那心魔可是他亲自费尽半身功力三夜未眠才方得暂时得以压制,他自然对这可怖的心魔可谓是了如指掌,就算是他,恐怕终生也难逃此劫。更何况是阿念?
      他从小严加管教约束司念,却未图他名震江湖,青史留名。天下之大,父庇无疆罢。既坐了高台,便总有风吹雨打。在位高权重之上,他唯一想要保护的,就是清淮阁的那一丝牵挂。
      人人皆有私欲,而他也最不愿失去自己最珍贵的那一丝牵挂。可有一天,他忽地发现他从小悉心教养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开始望穿窗外的天地了。而他已经老了,方才彻悟:人心是束缚不住的。司念他生于江湖,他本该就属于那片恣意江湖的。

      悲哀莫过俗世。就算他修得「意」境神功又如何,控他人意志又如何。留不住想留的人,他也注定孤此一生。
      人间万事,强求不得,罢其不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师父,义父。弟子,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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