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相思最难忘》亲爱的echo

18、贰·西窗月（四）

　　林珊在琅琊学的第一课是词赋，交的第一个朋友是唐覆舟。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转而微凉，蝉鸣声也稍稍低沉下去，是讲课的好天气。苏牧便在春风坛上讲词的起源，说道：“自唐天宝十三载，始诏法曲与胡部合奏，自此乐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者为宴乐。词，便是配合宴乐的长短句。”

　　林珊坐在苏牧的正前，葡萄似的眼睛水灵灵地盯着苏牧的一举一动。春风坛的对面是很大的一片荷塘，正值盛夏，清风吹过荷塘，荷叶纵情舒卷，荷花微微摇晃，清香便随风吹来，落在师徒的身旁。自李逸走后，三国交界战乱频仍，春风坛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静过了。

　　唐覆舟也喜欢坐在第一排，相较于林珊，他听课更添几分从容慵懒。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请了私塾为他专门讲学，故而苏牧所讲的内容，他早有接触。此刻，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身边这个女孩——便是林珊。

　　唐覆舟从小见过的女孩很多，从夏国的公主到邻族的小姐，倒不是他刻意留意，只是母亲要他学着同她们打交道，这是一族公子必须要学会的交际能力。这些贵女都让唐覆舟感到庸俗无趣，只要和她们夸赞起穿戴衣着，上演一场有礼有节的戏码，便可以迅速地俘获她们表面的芳心。因为唐覆舟和她们都很清楚，这种表面的交际从来与友谊无关。

　　而林珊是不同的。如果是那些贵女是一丛丛争奇斗艳的芍药，林珊就是一枝带露凝愁的茉莉。她并不过度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反而醉心于诗词文理。这种醉心，无关物质、荣誉或者仕途，十八岁的她因为喜欢所以喜欢，她的心里在源源不断地生着力量，让她坚定而幸福，也让她生活得远比很多人都要通透自由。因而唐覆舟对待林珊的态度，也并不是此前二十年对待那些女子的态度，他真心地把这个女孩当做朋友来看待。

　　虽然唐覆舟在林珊面前，比他在贵小姐面前更加彬彬有礼、体贴入微，但是因为林珊，他开始觉得这些俗礼不再是一种阿谀的表演，而是真挚的关心。他开始更加理解苏牧所提倡的以“礼”治天下的核心，所谓“礼”，就是真心的爱和尊重。

　　“同学们都散课吧，如果可以，希望你们可以从夏景入手，试着写一首词。不要求时限，词的灵感是上天的恩赐，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苏牧收了手里的折扇，弟子们便跟在苏牧身后离开春风坛，而后纷纷散去。

　　唐覆舟跟着林珊，看她坐在了荷塘边的石头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原来就是这样的景象。”唐覆舟从林珊身后走出来，林珊便慌忙站起，与师兄行礼问好。唐覆舟还了礼，将随身的方帕铺在林珊所坐的石头上，林珊低了头坐下，转头去看荷塘，唐覆舟看到她的耳垂染上了一层淡粉，不禁在心里轻轻地笑。

　　“师妹为何独自来到荷塘，可是想家了？”

　　“不完全是。我的母亲很爱荷花，父亲便在家里移植了一个荷塘。我很喜欢在邻家的伙伴在其中玩耍，今日睹物，难免思人。最美好的思念，想起来心底应当是温热幸福的。但是让我坐在这里的，却是心里一层愁绪。”

　　唐覆舟明白了，林珊的心里有一段不愿言说的故事。于是他说道：“淡愁，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不必过度思量，毕竟荷花还是真切地开在你的眼前，你依然会为它们而开心。想想那些登高远望的离人，他们的离愁连小舟都载不动，更是找不到生活里的快乐让自己得以慰藉。如果有一日，小珊你有了这样的愁绪，我倒是愿意陪你欢饮达旦，到那时好好为你开解。”

　　林珊觉得心里似乎射入了一道阳光，过往的一切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过去的，于是甜甜说道：“我亦然。”

　　林珊随口吟了一首词，唐覆舟听着格律，大约是《钓船笛》，“藕叶已失蝉，听雨枕眠时节。昔往事今思也，有山头明月。风吹彻夏夜湖澜，难卷一迟蝶。欲请碧风转语，怎奈风藏叶。”

　　有些停留注定短暂，如同离开荷叶的夏蝉，又像被风吹走的蝴蝶。不可追的感情，无论是美好还是遗憾，此刻都不再有机会可以对过往的自己言说，那就都把它封存进山头一轮小小的明月吧。

　　毕竟，我们还有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