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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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昭被刘嬷嬷委以信任，是唯一在献舞前陪着虞美人的宫女。
梳妆的后堂里，陆云昭给虞美人仔细整理了发髻和衣装，手上利索，人却沉默不语。
虞美人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铜镜。
铜镜里的她，粉面俏妆，眉眼羞情，厚厚的重彩铺展出几分艳丽的韵味，犹如一枝争华的芍药，尽力夺目。她的舞装一段藕粉色的绸，绣着波光粼粼的银线，若有若无地勾勒出身姿。
其实陆云昭不太认可虞美人献舞的妆容和舞衣，太过娇艳和迫切，把她原本那份婉约的气质冲刷的荡然无存。不过她没有说话的份，只是按照吩咐做好宫女该做的事情。
“我会跳不好吗?”虞美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美人练舞练了多回，不会跳不好的。”陆云昭有些讶异，但还是安抚道：“奴婢觉得您一定可以跳好的。”
虞美人不说话了，她似乎有重重的心事，在这一刻淤积到了顶峰。但她不言出，只是沉默地对着铜镜。
“这支舞叫云香鬓，是将情郎与女娘同心同喜，情浓意合。”
“这是我幼时学过的舞，也是跳的最熟的一支。”
“我幼时，是和锦茵一块学的舞。她说我跳这支舞时，跳得很好，就像书里写的那般。”
虞美人顿了顿，低低地念到：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她一直很通诗书。”
“比我厉害许多。”
虞美人忽地止住。也未管陆云昭反应，直愣愣起身，预备着登台。
陆云昭被虞美人一番话搞得有些愣神，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虞美人登台了。
陆云昭隐在暗处，远远看着。
殿里的烛光很亮，人气也很足，喧喧嚷嚷得欢闹得紧。不少人似乎喝开了酒，没有刚刚开席是那般拘束。整个殿内华光熠熠，觥筹交错，丝竹不绝，歌舞升平。
远远高坐的应该是太后、皇帝和皇后，陆云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高高在上，远观而止。层层阶级之下，将相王侯，妃妾贵女，犹同一段一段美丽铺开的锦绣，翻飞绽放在除夕夜的皇权恩赏中，格外昳丽。
虞美人犹如一段漂泊的藤花，摇着柔美的身段投身进权贵场。她很纤弱，仿佛一截浪花就可以悄悄把她拖走。
云香鬓。
陆云昭默念这支舞的名字。
乐声入耳，靡靡而来，台上虞美人舞姿翩飞，灵动妖挑。那截子粉绸，像湖水一样波光粼粼，婀娜曼妙。只是她的脸模糊进光华里，看不清面容。
陆云昭觉着虞美人发挥的很好。她原先身段条件就好，加之练习良久，舞起来柔弱无骨，惊鸿游龙，仿佛沉沉而下的湖水，落开一段粉红情肠。那一挪一动，一步一摇，一抬一下，都恰到好处，颇有风姿。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陆云昭总觉得虞美人跳的压的很。
不过再多的情绪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除夕献舞很成功。
皇上褒奖了虞美人，问了名字和宫殿，赏了首饰，又赐了道菜。虽说因着要陪皇后的规矩，当晚没有让虞美人侍寝，但年初一过后便是七天的隆宠。
虞美人从平平无奇的透明人，一跃成了新晋的宠妃。
只是发生了两件事。
这第一件，就是康充媛与虞美人似乎有了嫌隙，不往来了。
献舞过后，罕见出门的康充媛来见过一次虞美人，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些什么，连最亲近的刘嬷嬷都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不欢而散，而后再没有了交际。
陆云昭记得那天康充媛出来，脸色沉沉，不是很好看。
这点让陆云昭觉得很奇怪。不管是表里还是内里的姐妹情分，不管对于争宠是有嫌隙还是没嫌隙，这打开天窗说亮话，跑到人面前说话拉扯的，康充媛是头一个。她要是个性格直爽，不会多虑的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解语花”似的沉稳人，怎地做了这摸不到头脑的事。
第二件是小事，却关乎着陆云昭自己。
皇上来瞧虞美人时，注意到了奉茶的陆云昭。
陆云昭本身就是近身伺候的，奉茶也是应该的，她既不多话，也没刻意打扮。但皇上只看了她一眼便定住了，随口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陆云昭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跪下，答道：“奴婢陆云昭。”
“嗯。”皇上应了一声，又道：“眼睛生的不错。”
继而没了下文。
只是皇帝随口的一句话，却累的陆云昭从虞美人最值得信任的宫女成了要被提防的狐媚子，连夜赶成普通洒扫的宫女了，不许进内室。
刘嬷嬷还特地强调了，以后皇上来了，陆云昭都要回避不出。
陆云昭苦笑，一时间什么也想不上来。
她连皇上的脸都没敢看，竟落的这样荒唐的事。
她独自想了许多，想到阿爹阿娘阿姐，想到了那一夜火光，想到了虞美人临登台前的话，想到了自己个从有盼头的宠妃大宫女，成了被提防的洒扫杂役。
她还会想起皇上说那两句话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在当时极致的紧张与亢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这两句话仿佛被撕裂，被杂糅，被丢弃，又被捡起。
这是皇权最顶端的人。
巍巍皇权，除夕遥遥高台，心中万般琢磨，皇帝于她心中之感是压迫与冀望，是缠绕血仇与洗冤的一尊高像。
她入宫不过挣扎渺茫的希求，没有缜密的计划与思虑，只是穷途末路的不甘与悲戚。入宫几年，过惯了奴才日子，那份血仇无望，几多挣扎都尽数咽下，装作平复才可疏解，假意忘却才可抚平。
只是那皇权尽在咫尺，甚至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说了话。那浓重的恨与悲，勃发而出，难以自制，一下子仿佛要将她冲倒。
她想平冤。
她差点没忍住，想尽数托出。
冲天火光，血气漫天。
这份画面原本以为会淡去，不想回忆无比清晰。
陆云昭仿佛还能嗅到燎燎的火味，枯草味与血气。哭声与兵刃声，还浮现耳边。
太清晰了。
陆云昭死死抵着眼睛，不想哭出眼泪。
现在，什么也没有改变，甚至更加遥遥无路。
皇帝的那两句话犹如梦中呓语，飘散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除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