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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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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周诚!发什么愣,该你上场了!”
一只手重重推了我一把,我才发觉刚刚那句是对我说的。
仓皇间,我脑海中刚闪过“我不叫周诚”和“周诚这名字有些熟悉”这两个念头,一抬头见台下一片人头,立时把刚刚的想法统统抛却了。
我的身体自己走动起来,在台中站定,念了两句:“为访娇容,亲到洪洞。”
我有些恍惚,身体和我的精神剥离开来,□□在敬业地演着戏,精神却在胡思乱想:是了,这是《玉堂春》里的一折,名叫“三堂会审”,是我饰演的王金龙和刘秉义、潘必正三人一同审理玉堂春谋害沈燕林一案。我前几日才看过的。
戏走到刘秉义、潘必正二人上台,我不由地暗暗打量那蓝袍黑髯的男子——这便是扮演刘秉义的林随南了。
林清扮的玉堂春什么时候上台的我都没有察觉,直到这出戏唱到王金龙说:“哦哎呀,我的病又犯了,二位大人代审了罢。”我便走了下台。
后台乱作一团。
我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素来与我交好的丑角吴左低声跟我说:“赵忠死了。”
隔着帘子传来台前林清含情脉脉的唱腔:“公子若是不娶亲,玉堂春守节不嫁人。”
我知道唱这句的时候,林清会偷偷地向右侧头看林随南一眼。
周诚和林清是台上夫妻,“刘秉义”和“玉堂春”是台下伉俪。
真是讽刺。
班主汗湿衣衫,急急过来点我:“不要声张,李老板问起,就说病倒了。”
我点了点头,顿了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主说:“喝了耗子药水。下在他自己的茶壶里。”
“耗子药?”我说,“是赵哥前两天买来药耗子的?”
“不错,”班主又擦了擦汗,“刚查过了。”
我张口欲言,只见班主神色一变,连忙推我:“到你了,快上去!”
我撩开帘子,只听刘秉义道:“大人,此案审来审去,把王大人也审在其内了哇。”
潘必正道:“依大人之见?”
刘秉义道:“你我暂退,看他是怎样落案。”
我又开始灵肉分离起来,看自己唱“金龙说话多含恨,为何深冤不早明”,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
我好容易熬到整出唱完,然而班里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李富商不出所料来后台找赵忠。
班主满脸堆笑:“赵忠旧病发了,怕过了病气,今日是他没这个福气,改日让他登门赔罪。”
我知道班主的主意,是打算连夜逃走。
李富商浑不在意:“我就与他说两句家乡话,见不了,隔着帘子、门窗也行。”
但赵忠哪里还能说话,李富商见班主支支吾吾,不耐烦推开他,直直往里面走。
一声惊叫之后,班主跌坐在地。
未散的观众围过来,班主颤着身子喃喃自语。
“谁杀了沈燕林!”李富商叫道。
“沈燕林死了?”
“谁?赵忠?”
我听见许多人的议论声,听见李富商砸了茶壶,听见林随南和林清双手交握时的衣料摩擦声,听见王莲压抑的咳嗽,听见吴左低声安抚班主。
我听见我自己脱戏服的声音。
无论如何,春早班今晚就要跑路,我需要尽快做好准备。
我听见人群里有人说:“谁杀了沈燕林?玉堂春啊!”
这一句如平地起惊雷,本似沸水的议论声一静,紧接着又炸开锅来——
“沈燕林被玉堂春杀了?”
“玉堂春?林清!我早就说了,什么九天玄女,本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
“真的假的?林清杀了赵忠?”
我听得荒唐,《玉堂春》这戏,本就讲的是沈燕林买下了玉堂春,他的正室皮氏生了歹心,给玉堂春做了一碗下了耗子药的面,谁知玉堂春回手递与了沈燕林,沈燕林因此被毒死,皮氏报官抓了玉堂春,后经王金龙三人审问才得申冤。
玉堂春算不得杀害沈燕林的凶手,这时有人附和,恐怕更多是因为林清“亵渎”了他们心目中的九天玄女。
李富商素来跋扈,此时怒气上涌,自然不可能想这许多,他大声道:“抓住玉堂春!给我打!”
林清尖叫一声,被从林随南身边拉开。
我冲过去,却和林随南一起被李富商的家丁拦住。
我只能听到林清凄厉的叫喊,和王莲终于不再压抑的大声咳嗽。
李富商扭曲着脸高叫“使劲打”,人群里几声“怎么随便打人”被“打得好”压了下去。
嘈杂、混乱、无序。
各种声音一同扎进我的鼓膜,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我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我醒了。
汗透衣襟。
【伍】
我坐在床上,喘着气。
周诚是我爷爷的名字,我叫周恒知。
我的爷爷也是春早班的一员,工小生,在那场《玉堂春》里饰演王金龙。
我父亲那一辈没有学戏的,我也不怎么听戏,一直没有听爷爷讲过他的故事,直到爷爷在他自己的遗书里提到了当年的这件事。
我睡不着了,索性拿手机看那条#百年前他杀冤案,真相竟是死者误食了自己买的耗子药#,评论中有人唏嘘,更多的人在质疑它的真实性。
点赞第一的评论是:自杀原因是什么?
发布这条新闻的号主回复这条评论:小编也很疑惑呢。
我越发肯定这是个拿钱办事的营销号,只是不知道是谁买的这条新闻?
我刷了刷评论,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被怀疑过是凶手,虽然我有意让猜测发酵,但看到有人揣度是我爷爷,我本能地觉得受到了冒犯。
那条评论是:也可能是“王金龙”呢?按照小说情节,“王金龙”喜欢“刘秉义”,所以设计杀掉了情敌“沈燕林”和“玉堂春”(狗头保命)
我气笑了,用小号回他:王金龙是直男,要喜欢也是喜欢玉堂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