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尾声 ...
-
六，
惊蛰的这本日记藏了许多她们相处的细节，有些是宣箫压根没放在心上的小事，都被那颗敏感的心一一记录下来。她沉浸在了寻找失落于流金岁月的记忆碎片，将日记看了一遍又一遍。愉悦、酸涩、羞愧、痛恨，这些情感撞击着心中那把锁，让石棺中的陈腐气得以散去，宣箫被渡了口阳气，像是又走了一趟人间。
池惊蛰对于宣箫，不只是意难平，还有自伤和失控时唯一的慰藉。
她的生活同样无光，不过她来自孤寒的深空，而惊蛰来自污浊的泥沼。惊蛰把她看作人世的牵挂，她又何尝不是，而她的牵挂更多些，没那么容易死。
她也喜欢池惊蛰，只是这份喜欢不足以支持她抛开一切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她当时选择了放弃，去追逐远方，可之后再也遇不到这么喜欢她的人了。直到现在，她才猛然记起，曾经有一个穿白校服红球鞋的姑娘冲她纯真无害地笑着，拉着她的手一起在绿茵地上奔跑。她不把她看成病人，只是傻傻地喜欢她，傻傻地对她好。
她对自己说：“感情不是我多走一步就能皆大欢喜的。”殊不知，如果她当时肯向她走一步，惊蛰就会抢先走完九十九步，让她跌进她的怀里。
她们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她会鼓起勇气拒绝父亲的安排，她会帮助惊蛰打官司讨回公道，她会，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不像现在，空余遗憾。
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七年来，她将惊蜇的死当作枷锁，套上以父之名打造的镣铐，扣上厌恶的精致面具，画地为牢，没有过上一天为自己的人生。也许，上天送来的这个梦，这本日记就是想告诉她，该放下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路穗年的手在宣箫眼前晃了晃。
“你说了什么？”宣箫回过神来。
路穗年作扶额叹息状：“这是今天第几回了，说正事呢。我发现你出院后变了很多啊。”
“再给我一次机会呗，我一定好好听路姐姐的话。”
“呦，今天小嘴抹了蜜了，平时怎么求你都不叫。”路穗年大奇，顿了顿说，“感觉你性格开朗了许多，原来有点阴郁。是不是惊蛰的日记本的缘故？她安慰你了？”
“没有，只是现在才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宣箫笑笑，“继续啊，说正事。”
路穗年道：“我打算投资一个短视频平台，前景和钱景都不错，要投点玩玩吗？别的不说，帅哥主播，美女网红可是近水楼台啊。”说着说着又没个正型。
宣箫拍掉了她的爪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回头让我助理做个风投报告再说吧。先说好，我对那些蛇精脸，娘娘腔没兴趣，您自己好好享受吧。”
路穗年不气也不恼，乐呵呵地收回手：“偏见，就知道你不会和我抢，才放心介绍给你的嘛。”说着拿出手机，要给好姐妹安利一下新粉的小鲜肉。
不料宣箫站起来整理好衣装就走了，边走边说：“我忙着呢，上课要迟到了，你慢慢吃，单已经买好，改天请你喝酒。”
“你不是早八百年毕业了吗？回炉重造带职读研啊。”路穗年脱口而出。
“散打。”
“你以前这么厉害还学？”
她回头神秘一笑，才不会告诉老路，她现在爬五楼都喘。
宣铮已经从寻欢场找回来了，她在公司几乎是个半辞状态，才不想和她哥争继承权。宣箫知道那些豪门争权夺利的肮脏事，本来就不是她的位子还占着做什么。当然她也留了一点后手，如果老头子不甘心让位或哥哥接不住的话，她不介意浅浅篡个位。毕竟，能者居之。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没有人有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怒怼渣爹后她走出办公室，踩得地皮震天响，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她好像回到了高中，又成了单挑一群混混的女混混。那时的生活，不好也不坏，有喜欢的人，有热爱的事。
现在，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做回了自己。
惊蛰，我答应你了，我会长风破浪，不负众望。
在我找你之前，我会好好过完这一生，顺便捎上你那份。
还想和你再喝醉一次。
长青墓园在海城郊区，临山傍海，令人舒适的长眠之地。
宣箫插了一炷香点燃，然后摆上准备的点心，坐下来。
“我已经帮你报仇了，畜生就该到畜生堆里去。慢慢折磨生不如死。”
四周静穆无声，远处松柏青青，近处蝴蝶蹁跹。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墓地吗？”宣箫捻着花盯着脚尖，“嗯，万古长青是一点，还有吗？”她侧耳听了听松涛澎湃，“不对，是长青，长情。”
“我也爱你，惊蛰。”
“有那么几个瞬间吧，只是你没当真，我也没坚持。”
“这几年我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梦见站在天台的人是我，而你只是站在楼底望，我拼命冲你喊，却像一滴水落进海里似的，一点响都没有。”
“我急了，然后我就跳下去了。扑向你。”
“在所有事物都上升时，你其实在下坠。”
“一脚踏空，身体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很大，以致撕裂耳膜般的疼痛，鼻端嘴巴都被风牢牢封住，若想吸一口氧也必将吞下一口刀子，疾风如刀，原本赖以生存的空气包裹口鼻，窒息……”
“此时大脑由于恐惧下达命令给身体，在刺激下肾上腺素狂飙疯狂分泌，神经极其敏感，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地面在瞳孔中逼近，该不该闭眼？”
“噢，宝贝，死亡那么美，你该看看的。”
“在这漫长的零点几秒钟里，转过一生的走马灯，也许还会有挣扎遗憾，但生命已经在踏空的一瞬永远坠落。无路可退。最后重重地砸在尘土飞扬的土地上，清晰地听到全身骨骼尽碎的声音，在万般的煎熬中度过人生最后一分钟。”
“那一分钟里，生命被缓缓抽走，灵魂被丝丝剥离，浮在空中冷眼旁观世人的呼喝，却又感到锥心的痛苦。为什么明明已经毫无留恋了，在那一会儿好像觉得人间并不那么糟，只是自己不够幸运……”
心底只有一句话：人间很好，可我不想来了。
“害，我一个梦里跳楼的，和你真的跳楼的人说这些干啥。”
“我只是想说，我很想你。很想去找你。”
“这些年浑浑噩噩，一具行尸走肉，无数次在梦里死死活活，无数次想过离开，去看看妈妈和你。却从来没有下过决心，懦弱得像那句话，不太想活也不敢死。”
“没抓住那个女孩的时候，我仿佛又失去了你一次，差点发病，可总有一种感觉，你还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推着我的背向前走。”
“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风动，云舒。阳光细碎地吻在她的额角，这般温柔，像极了一个故人。
又坐了一会儿，宣箫要走了，“睡吧，明年再来看你。”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朝山下走去。一股细微的风平地而起，卷走了香灰和树叶。
她的脚步停了停，“不用送了。”
下辈子，我们相遇，换我，多爱你一点。
疤痕还在，伤口已经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