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简尺

6、赎身契约

　　杜十娘眉头微触，起身作揖，再抬起头时，泪水如迷雾般蒙住了眼睛：“妈妈见怜，听我一言。我杜十娘自问没有柳如是的才情，也不敢心比天高。十三岁破瓜之时，我尚且年幼，但也知羞耻二字，本是黄花闺女却任人鱼肉，非你我所愿！”她说到此处，转头望着众姊妹，大家被她说中心事，更是痛哭不能自已。

　　她继续讲道：“待我稍有名气，虽然穿金戴银，但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纵使天下珍宝都被我所得又如何，这种偷偷摸摸被人耻笑的营生终究非长久之计！偶尔看见其他良家妇女与夫君把臂同游，或带着儿子打打骂骂，心想这样的日子让我过一天都是好的！我知道李甲优柔寡断，又怕事，可至少此时此刻他对我的心是真的，只有他真正把我当成一个人敬我爱我，而不是一个玩物！我知道他有可能摇摆不定，有可能会抛弃我，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因为这些可能却步不前。就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我得了后半生的幸福；输了，不过陪上这条贱命！求妈妈成全！”

　　高大娘就算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禁动容，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但她看出那男子生性自私，终究没有勇气将终生托付于他。掌管如意馆多年来，高大娘已经有不少积蓄，但是她还是拼命地剥削姑娘逢迎嫖客，一刻都不让自己停下来。她骗自己是为了钱，但实际上她是为了排遣寂寞，排遣屈辱，填补空虚。“妈妈，您就答应十娘吧！”众姐妹拉扯着高大娘，悲苦地说道。罢了罢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何况大家都是苦命的女人。“十娘，期望你有个好归宿。我知道你这几年攒下了不少钱，足够你和李甲往后生活的。李甲那边，告诉他我只要三百金的赎身钱，限期十日，试他一试，这也是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杜十娘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高大娘，眼里满是感激之情，万万想不到机关算尽的她能这样放自己一马。两人的间隙在瞬间化为乌有。不过，也难怪她会诧异，连高大娘自己也惊奇自己的转变。佛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果真没错。高大娘当初因为自己痛苦也要别人连带着痛苦，决心一辈子不放过十娘，而今天她看到这么些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青楼女子，勾起了恻隐之心，心想我得不到的幸福十娘得到也是好的。

　　杜十娘跪了下来，身后的姐妹也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谢谢妈妈！”今天，高大娘失去了如意馆的摇钱树，但却赢得了尊敬，做妓丨女三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被人尊敬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十娘打开了百宝箱，一道彩光射出，金色的金钗，绿光的翡翠，白芒的珍珠，夜色的夜光珠，耀目夺人，众姐妹情不自禁地围了上去。杜十娘淡然一笑，说：“十娘就要走了，但不会忘记各位姐妹的恩情。没什么可送你们的，里面的首饰，大家喜欢的，挑几件吧。妈妈，您喜欢什么，不要与女儿客气。”

　　古诗云，此时无声胜有声，想来就是描述当晚的情形。高大娘与旗下姑娘，默默无声，却不约而同地拿下了头上的金钗，放入百宝箱中，却没有在里面挑一件物品。杜十娘马上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也将自己头上戴的金步摇放入箱内。自古有金兰姐妹之说，结拜之时交换金钗。而今天如意馆众女子齐齐将金钗放入百宝箱中有两层含义，一来表示她们姐妹情深，正所谓本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而来她们虽然人不能离开青楼，也期望杜十娘可以戴着她们的物件，她们的灵魂离开青楼。那一夜，杜十娘承载了整个如意馆的梦想，自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