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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师父!”谢樽气喘吁吁地站在塔下,身上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笛声随着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叶安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两圈,随后垂眸瞥了一眼正仰头看着他的谢樽,从塔顶飘然而下。

      他衣如霞绮,一身珠玉叮当作响,看着谢樽地狼狈模样后退两步嫌弃道:“怎么弄成这样?”

      “连着赶了两日路。”谢樽后摸了摸鼻子,将放在衣襟里的密信拿了出来。

      “师父,齐王谋反,已然军至牧野。”

      叶安看着递到眼前的密信没有伸手接过,只淡淡说道:“先去洗漱。”

      见状谢樽愣了愣,叶安略显冷淡的声音将他心中剩余的那点焦躁彻底压了下去。

      “是。”是他失态了。

      站在玉印塔第七层环视四周,除了立柱再没有半点遮挡,远山青黛尽在眼下,山风卷起林涛,一层层推往远方。

      叶安将白子落下,目光淡淡扫过了对面盘腿落坐的谢樽,随后又移回了棋盘之上。

      谢樽已经换上了干净衣物,在外行走时用的易容/面具也已卸下,露出了一张清润如玉,出尘绝艳的脸庞。

      “师父已经知晓此事?”谢樽手执黑子,敛眸看着棋盘上的残局。

      “总比你早罢,两日前邢州来的急报便已入宫。”

      谢樽杵着下巴,抿唇落下一子,动作隐有几分风流:“那师父如何看?”

      “你先说。”叶安没接茬,把话抛了回去。

      “师父又这样。”谢樽低声抱怨一句,在叶安甩过的眼刀中歉然一笑,随后沉默了下去。

      如今的情况其实早已有了预兆,谢樽也只是在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时震惊了一瞬,随即便慨然一叹,叹一句这天终于来。

      今上摇摇欲坠的统治终于走到了崩落之时。

      陆氏皇族当年靠众多高门士族问鼎天下,因此虞朝建立后,不论中央还是地方,权柄多掌握在世家手中,颇有东周诸侯争霸之意。

      而今数十年过去,大虞历代皇帝无一例外都在削弱世家加强皇权,其中更以今上为最,他政令激进,早已引得世家怨声载道。

      而诸世家中,以当年被太/祖所言“愿与之共治天下”的王谢程赵四家权柄最盛,一直延续至今。

      多年来,为首的王家权势滔天,党羽盘根错结,最被今上忌惮,到了今天,双方结怨已久,即使是表面的和平都已经难以维持。

      而谢家人丁凋零,已经离开了权力中心。

      另外程家虽为先皇后与当今太子母族,有姻亲相系,但程家子弟大多从商,为数不多的私兵也都远在广陵,整个家族已然渐渐式微,起不了什么作用两了。

      至于投入齐王麾下的赵家……自前朝起便是将门,手握重兵,而今更是手握幽云十六洲数十万兵马,亦有赵家名动天下的骁骑玄焰军作辅。

      如今齐王谋反,兵临城下已是须臾之间,到时自是两军相争。

      今上得不到多少世家帮助,便只能靠自己多年经营的势力了。

      这些势力细数下来也只有南北禁军,安西大将军萧云楼,和一些小世家的私兵而已,但这些势力尚且年轻,再怎么样也只能堪堪凑齐二十余万兵马勤君。

      仅从兵马上来看,可谓是胜算渺茫。

      “穷途末路,但仍有一线生机。”谢樽眼中神色难辨,面上的笑意也已敛尽。

      “一线生机?”闻言叶安轻轻挑眉,指尖又落一子,“你是说萧云楼?”

      “是。”安西大将军萧云楼被今上一手提拔,能征善战,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一旦他接到消息,必定会出兵勤君。

      叶安轻笑一声,显然并不赞同:“远水难救近火,况且来路并不顺畅,你可知甘州如今谁一家独大?守城大将又姓甚名谁?”

      闻言谢樽愣了一下,随后心下一沉。

      对于甘州,他只知那是从萧云楼驻守的玉门关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并不知晓其中的具体事宜,但既然叶安这么问了,想来也不会于今上有利就是了。

      叶安见他半天没出声,开口道:“岳家控制甘州数十年,还出了个荆国公夫人。”

      “哦,我好像还未告诉过你,荆国公王季生早就投靠了齐王。”叶安补充道。

      “岳家盘踞甘州,除了掌控者甘州守军,手下亦是私兵如云,给萧云楼打下一个无诏入京的名头,拦下他几日轻而易举。”

      叶安没再等待谢樽,直言道:

      “而齐王以诛奸佞,清君侧为由出师,诛的是范守阳等寒门之人,就等于向天下宣告他以世家为重。”

      “如此一来军队一路南下,得各地大开方便之门,加上齐王治下军队以速度著称,最为擅长的便是奇袭,如此长驱直入,此时应当已至洛阳吧?”

      “另外以齐王的手段,连王季生都已经背靠齐王,如今长安禁军诸将,想必已经有许多投靠了新主。”

      谢樽神色难看,手指不断摩挲着棋子,玉制的棋子触手生凉,却难以抚慰着他此时纷乱的思绪。

      “陛下近日可有传召过师父?”谢樽问道。

      玉印塔为虞朝开国皇帝所建,历任塔主为虞朝国师,通奇门遁甲之术,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因有因为身怀卜算预知之法,一直被束之高阁,隐于山林,只与历代皇帝有交。

      “玉印塔被多年闲置早已形同虚设,此等大事他又怎会问过我的意见?”叶安顿了顿又说,“你是想问我还有什么办法吧。”

      叶安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眼中翻涌着谢樽理解不了的复杂情绪。

      “从他一杯毒酒送往冀州王府,断绝往昔情谊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谢樽不知道叶安复杂的情绪从何而来,但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叶安似是悲伤,又似是解脱。

      “再无半点回旋余地吗?”谢樽问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他意料之外的平静。

      “命途已定,天命难改。”叶安轻声判道。

      谢樽静静看着眼前的棋局没再说话,原本洒在棋盘上的柔和日光逐渐转向,奉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山,正翻着肚皮靠在一边晒着太阳。

      从预料会有这一天时到他就一直在想,为何今上走向末路已是定局。

      其实并不难以理解,今上操之过急,根基未稳便想大刀阔斧地拔除顽疾,最终,能够支持他稳居上位的诸世家叛离,而他所器重的庶族又并未成长到足矣支撑他的地步。

      但是……

      谢樽转头,望向了远处的长安城。

      即使今上的手段说不上精妙,但天下世家强盛,又日益腐朽,寒门百姓无立足之地,是他轻徭薄赋,开科举,奖军功,又设镖局民驿,通天下商路,使新芽在淤泥中生长。

      仅凭这一点,他就无法做到完全平静的旁观这一切。

      况且齐王在他看来,并非明主。

      叶安注意到谢樽颤动的眼睫,只需一眼他就能想到谢樽在想什么,但他并不打算支持这些不安分的想法。玉印塔山明水秀,可保谢樽一世无虞,他并不想谢樽参与进些是是非非之中。

      “你出去一趟,心倒是野了不少。”

      “师父是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谢樽将棋子放下,笑着蹭到了叶安身边坐下抱住了叶安一只手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师父,你买银耳了吗?我想吃银耳羹,好久没吃上了,带着奉君不好住店,我可是风餐露宿好几个月呢。”

      闻言叶安眼中也染上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谢樽的头,状似无奈道:

      “行,早知道你有这一出,早就准备好了。”

      玉印塔里的日子与从前一样按部就班,练武与读书循环往复,谢樽闲时会倚栏看看山下林涛翻滚,群鸟高飞,看着时间在此缓缓流动。

      这些天谢樽一直心神不宁,心中莫名翻涌的焦躁总是让他难以静心,不说读书练武,就连许奉君想拉他去山中打猎他都提不起兴致了。

      眨眼七日已过,如叶安所言,萧云楼未至,齐王便已兵临城下。

      站在玉印塔顶远眺,可以看见夜晚的长安城如同一叶缀满烛火的夜行小舟,漂浮在黑沉沉的水面上。

      而再往东看,又能看见到密布的军帐与其间星星点点的篝火,那是齐王的营地。

      谢樽不知道齐王打算什么时候攻城,但即便相隔数十里,他也能感受到那边逐渐紧张粘稠的气氛。

      天放晴了几日,此时又开始聚起了阴云。

      齐王帐内烛火昏暗,赵磬银甲未卸,皮肤被风吹得皴裂,眉目冷肃,满身血气。

      他看完士兵递上的信纸,皱眉道:“王爷,探子来报,王季生已经出城往荆州去了。”

      “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管他。”

      说话的人身材高大,斜靠在榻上半阖着眼,他剑眉星目,鬓边已生华发,手中轻抚着一把剑格雕着睚眦首纹的长剑。

      齐王陆擎洲,年少即远赴雁门镇守边疆,数十年来战功无数。

      “萧云楼如何?”陆擎洲坐直了些,将剑横在了膝前。

      赵磬手中不断翻看着近日送来的军报,闻声应道:

      “应是刚入凉州。”写着萧云楼进入甘州地界的信今早刚到,落下的时间已经是三天前。

      岳家那群废物能撑两天已是极限,而萧云楼悍勇无匹,此时那甘州守将的脑袋应当早就离了脖子。

      “嗯。”

      陆擎洲手中的宝剑被拔出几分,霎时寒光倾泻,他看着剑刃映射的虚影,脑中不断思考着现下的状况。

      他并不想和萧云楼对上,萧云楼出身庶族,靠着军功一步步爬到大将军的位置,实力不可小觑。

      况且他此次的目的不止是夺下皇位,亦想将王家一脉一网打尽,若是在夺位时折损过多,意外便宜了王季生可就麻烦了。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便攻城吧。”

      “是,臣这就去整军待战。”

      “等等。”陆擎洲叫住了已经起身的赵磬,眼中的异色一闪而逝。

      “再等等,入了寅时再去吧。”陆擎洲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霎时轻如云絮,与刚才截然不同。

      赵磬看着陆擎洲不停抚摸手中的长剑,也隐隐猜到了陆擎洲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嘴唇开开合合半天,还是没吐出半个字。

      烛火微晃,照在剑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陆擎洲看着它,眼神渐渐变得虚幻飘忽。

      “叔玉,快三十年了……”陆擎洲轻声唤着赵磬的字,这般叫法,瞬间将两人拉入了那段已然褪色的回忆。

      “这把剑是当年本王第一次出征时皇兄亲手所赠送。”

      “皇兄还亲手在剑首上刻了‘平安’二字,那时本王还未及冠。”

      “对了,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在,皇兄还送了你一面护心镜。”

      赵磬看着陆擎洲,觉得心口死死压了一块重石,呆愣半晌颤声开口道:“是,陛下说只要臣心口还有半点温度,就要护在王爷身前,保王爷平安归来。”

      陆擎洲没回话,似是没想到当年的场景不止他一人记得,亦不止他一人历历在目。那些泛黄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又在脑中渐渐清晰,勾起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总是想回到当年,皇兄仍是太子的时光。那时他们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没有猜忌嫌隙,无忧无虑地一同长大,不似如今,众人星离雨散,再见时也已面目全非。

      “二十余年如一梦……”一声叹息在账内只停留了一瞬,便消散无踪。

      帐中寂静,剑刃反射出来的寒光渐渐模糊,陆擎洲眨了眨眼,把眼框泛起的湿润给逼了回去。

      赵磬想要开口安慰,喉咙却像被堵了棉花似的吐不出半个字。

      “王爷……”他刚吐出两字,就被帐外传来的更鼓声打断。

      更鼓声如同飞驰的利箭,瞬间划破了帐中的寂静,又刺穿陆擎洲的心脏。

      陆擎洲回过神来,神情也淡漠了下去,眸中一片寒凉好似剑光,他手下一动,长剑猛然入鞘,被重重地放在了案上。

      事已至此,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少年时的情谊被磋磨殆尽,是非对错已无需再论。

      “寅时了,去吧。”

      “……”赵磬沉默一瞬,随即起身面对陆擎洲拱手道,“是!”

      半盏茶后,苍茫而辽远的号角声响彻苍穹,昭告着战争即将开始,举目望去,天边浓云翻滚,初升的单薄日光隐隐透过层云,为银甲染上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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