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书院轶闻录》公路飞行

2、收徒

　　卖了诸葛正我的面子，加上铁游夏的担保，清风书院最后终于拍板，聘顾惜朝为书院的先生。
　　书院里收的，皆是远近各地考取秀才以后，预备参加京城春闱省试的学子，年岁多是十七八的少年郎，自然也偶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英才。至于再长一些的，多半落第数次，在家温习功课，也不太好意思与一班少年郎一起坐在课室里。
　　清风书院在苏州城西，与东南的金陵书院，西南的白鹿书院齐名，然而从书院规模上来讲不及前者，从教书先生的名望上比又不及后者。说实在的，此番聘下顾惜朝也当真冒险，谁不知道此人曾经千里追杀江湖侠士戚少商，身为丞相女婿，又曾在金銮殿上逼宫造反。如此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因得丞相千金一品诰命傅晚晴抹脖子寻短见，皇帝竟然给赦免了，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顾惜朝要是教得好了，自然清风书院的名头直逼金陵和白鹿二者，但他若再来随随便便犯上几条人命，那清风书院估计也就离关门大吉不远了。
　　书院里的学生们一早听说顾惜朝要来，这一天课也上不进去了，纷纷从窗户里门缝里墙洞里探出头来打量这活阎王。
　　如今这位顾先生背了包袱低眉顺眼地跟着神捕铁游夏穿过雕梁画栋的前院，再经过学子们的寝室，最后到了后山的偏僻处，一路上很是给围观了一番。
　　“顾惜朝这么年轻哪？”
　　“长得真叫好看！”
　　“这么个文弱书生，杀了几百口人命？”
　　“听说他娶了丞相之女呢？”
　　“那可不是，十九岁中的探花郎，丞相肯定对他青眼有加。”
　　顾惜朝对此充耳不闻，默默承受着他人的品评。
　　后山几间瓦房错落有致，正是先生们的寓所，领路的小厮将他们带至最后一间，房前有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院边一方菜地，屋后还有成片成片的竹林，倒也当得起世外桃源之名了。
　　进了屋子，里面桌椅箱柜一应具全，算不得豪华气派，但也精致耐用，书房一间，卧房一间，外间是会客的厅堂，茅房稍稍远了些，不过如此一来免了污秽之气。厨房是没有的，平日里饭菜由书院负责统一派送，若实在有心弄几样家常小菜，或者带了家眷想另起炉灶的，那就寻管院何伯商量着再砌一间灶匹间。
　　那小厮交代完，铁游夏给他几个小钱打发了。
　　“你看这里住着还满意么？”
　　顾惜朝似乎有些疲累，将头埋在臂弯里“哼”一声，“不满意又如何？”
　　铁游夏不好说什么，赶紧将他的包袱卸下来收拾收拾，再进房查看一番，只见里面床单铺盖还未准备妥当，他一一收拾好，回到外间时顾惜朝正一脸茫然站在屋檐下看着前面书院的亭台楼阁。
　　他上前道：“咱们上街去买些起居用品吧，我也不知道你平素喜欢些什么，大师兄家里住得固然舒服，这里是万万比不得。你非要离开成府，那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顾惜朝环顾四野，这一回倒也真心实意，“挺好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才出院门，突然看见前头一位妇人追着一名八九岁光景的总角小童，边追边喝骂，“你个死小子，你给我站住！”
　　“你不追我就站住。”
　　那妇人果然停了停，小孩也停住，可是突然之间妇人又开追，于是那小孩撒丫子跑，慌不择路，一头撞在顾惜朝身上。
　　他如同撞了树的兔子似的，一下晕头转向，后面的妇人就追上前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木剑，在膝盖上一崴，木剑顿时一折为二。
　　小孩一下愣住，然后“哇”地哭开了！“你赔我的剑，你赔我的剑！”
　　妇人拿起半把断剑，当下将人按倒在地，噼里啪啦就抽起屁股来，边抽边道：“成日里游手好闲，要你写的功课统统扔着，又跑去练什么剑，我叫你再练！我叫你再练！”
　　小孩嚎得厉害，双手扔揪着顾惜朝的衣裾，“哥哥救我啊，我娘亲要打死我啦！”
　　顾惜朝挣了挣，因念自己的衣服也不是非常牢固，怕撕坏了，倒也不敢使上力气。
　　那妇人一顿板子抽完，这才抬头看清顾惜朝，忙道：“这位是……”
　　按顾惜朝的身材样貌，做这里的学生显然是年长了些，做这里的先生又年轻了些，然而这几日上头新先生要到书院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于是那妇人道：“这位是新来的先生么？”
　　“在下顾惜朝。”
　　妇人自然是听过他的名头，却不成想顾惜朝是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当下这一出训子的戏码也觉得略略出格了些。她提着儿子的背心一把揪起来，“小儿顽劣，倒让先生见笑了。快，阿七，见过顾先生。”
　　名唤阿七的小孩一脸的鼻涕眼泪，他用手背胡乱一抹，待看清顾惜朝，倒是笑了，“先生，你长得真好看！”
　　顾惜朝脸上绷不住，回头向铁游夏道：“大哥，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铁游夏一直在旁冷眼看着，不用顾惜朝提醒，他一早发现这孩子，真神了，为娘的是一张容长脸，他那简直不能叫圆脸，根本是包子脸，饱满的小脸蛋鼓起来，偏偏两边各有两个酒窝，挂着泪花冲顾惜朝咧开嘴直笑，眼睛都眯了起来，可不像极了那个谁。
　　那妇人见这位先生瞧着自己的儿子，越瞧越有趣的样子，赶紧将他放下地，哪知孩子一挣脱钳制，立刻跑向道旁的一个沙堆，抓起上面的沙子气哼哼道：“你将我的剑崴了，若是不赔，我死给你看！”
　　说着就猛吞了起来，直吞得翻起白眼。
　　三个大人全看得傻眼，那妇人追过去猛拍掉他手里的沙子，“祖宗哎，你真不活啦！”
　　顾惜朝看了看地上的木剑，弯腰捡了起来，走过去捅捅那孩子，“你叫阿七？排行第七？”
　　妇人忙道：“不，家中仅有这一子，他是正月初七生的。”
　　顾惜朝点点头，向那孩子道：“一把木剑而已，就要死要活的？”
　　“我将来要做大侠，你见过哪个大侠没有剑的？”
　　妇人作势要打，“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做得狗屁大侠？”
　　顾惜朝倒是笑了，“在你跟前，有一个大侠，一个先生。”说着指指身后的铁手，“你要跟着他行走江湖，还是跟着我饱读诗书？”
　　铁手知道顾惜朝其实起了作弄之心，然而此时此刻，也只有按下不表。
　　那孩子抹了一把眼泪，看看铁游夏，又看看顾惜朝，“这位先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我就跟你读书吧？”
　　顾惜朝的脸一黑，不无嘲讽地一句，“小兄弟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于是对于洪七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他的大侠梦，铁游夏所能给的表情，只有苦笑了。
　　那妇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不过她到底还是明白了，在小孩膝弯处一踢，“赶紧给师父磕头啊！”
　　虽然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天地君亲师跟前，该跪就得毫不犹豫地跪。
　　洪七普通一声跪下来，心里还有一点疙瘩，想着我的大侠梦到底要不要放弃呢，不过说实在的，会读书也可以做大侠么，这两者是不矛盾的。他自我安慰一番，然后高高兴兴地磕下头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